刘瑾去调了两盘芝麻酱,一盘给朱厚照,一盘送给陈策,店家将一盘盘羊肉不断端在朱厚照和陈策面前。
朱厚照口水顿时就下来了,不顾形象的涮着羊肉火锅就着芝麻酱嘶嘶哈哈的大快朵颐。
酒楼大堂内唐寅自信满满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玩世不恭的道:“承蒙诸位吉言。”
“我也是这么想的。”
“明年大比之年,会元、状元我全都要!”
“昔素庵先生三元及第,今我唐寅便要成大明第二个商素庵!”
陈策坐在角落内听着唐寅的话,面色微微凝固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吃着火锅。
那群读书人登时替唐寅拍手叫好,恭维之声连绵不断。
酒过三巡,他们又开始将讨论的对象放在了归京的王越身上。
明朝的这些读书人大多对王越印象都不错,和朝中的官僚形成两个极端。
归根结底还是认知层面不同,他们可以忽略王越结交中宫内宦的污点,因为王越在大明对外军事上的才能实在太卓越。
锋芒太盛,那点污点不算什么。
自土木堡之变后,明朝的文人慷慨激昂,都以驱逐鞑虏为毕生报国志向,王越正是做到了他们想做做不到的事。
哪家少年不热血?
“王老将军贺兰山一战大胜,打出了我大明的天威,鞑靼小王子据说在阵前换了好几条裤子。”
众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
一人开口道:“不是说王越老将军此役只斩四十二敌首吗?这也算大胜?”
另一人淡淡开口,道:“一场大规模剿匪都不止会杀四十二人,兵部给的数据也能信?”
众人心照不宣的长长哦了一声。
“那王老将军此次回京又为什么?”
“自然是讨个公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些敏感的话也不敢继续讨论下去,最后继续喝酒吃火锅。
朱厚照没听这些读书人的胡说八道,一顿饭吃的差不多后便对陈策道:“我走啦。”
“我付过钱了,就不去你那儿了。”
陈策嗯了一声,目送朱厚照和刘瑾离开。
唐寅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背,回头看了看,顿时酒醒三分,然后笑容满面的跟着陈策朝酒楼外走去。
寒风吹过,唐寅忍不住打個寒颤,酒也醒的差不多了,笑着对陈策道:“老师你咋也出来吃饭了?这不像你啊。”
见陈策没开口,神色有些严肃,唐寅有些不解,老师好像有点不高兴?
唐寅试探着问道:“怎么了?”
陈策看了一眼唐寅,撑着雨伞停顿在雪中,然后道:“我其实不愿意管你的私事。”
唐寅愣了一下,一般说这种话,就是对自己不满了。
他忙不迭道:“可是我做错什么事了?老师。”
陈策平静的道:“虽然你唤我当老师,不过我一直没这么自居,更多的是将伱当成平等的朋友对待。”
唐寅有些沉默。
他是一直当陈策是老师的,可打心底其实他也清楚,这种师生之间的情义,和传统师生不太相同。
那次拜师纯属机缘巧合,不过唐寅重信,拜了就是拜了,老师就是老师,这改变不了啊。
天地亲君师,三纲五常,历来都是如此。
但有时唐寅又会觉得自己当初有些冲动和些许不甘,他生性就是桀骜的,从来京师到现在一直如此。
所以他对陈策的师生之间情义有些微妙,进一步是老师,退一步是朋友。就如陈策说的这样。
如果陈策是年迈大儒,是庙堂高官,唐寅不会生出这种想法,但他不是。
现在被陈策一语点破,他还是像犯错的孩子一样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忽然这么说啊?”唐寅有些担忧的问道。
陈策道:“我知道你的科途一直很顺,人生也一直很顺。”
“越是这样的人,越应该感恩上天赐予你的一切,更该如履薄冰,一步步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李圭在王府的那句话,你应该感受到压力了,我以为你会收敛的。”
唐寅低下了高傲的脑袋,李圭在王府确实给了他很大压力,如果不是陈策出面帮忙,他的名声可能会受到影响。
陈策继续开口道:“人心是经不住考验的,现在是同窗,是朋友,那是因为你很有名,很出色。”
“倘若有一天你不这样了,那你现在所有的桀骜和狂放,都将会是他们言语攻击你的痛点。”
唐寅沉思着,眼神闪烁,埋头思考陈策的话。
未来就是因为唐寅不断在各种公开场合的自信发言,什么会试必定第一,什么必中会元之类的。
才给明年科考舞弊案提供了足够的佐证。
才会让一批又一批曾经唐寅的‘好友’‘同窗’们不断提供证据揭发唐寅勾结主考官提前知科考题。
陈策继续道:“你知道我一向不爱管闲事,但你既然叫了一声老师。”
“我想我还是有责任提醒你一句,将锋芒收敛,好好学习温书,不要再去参加这些无意义的聚会,不要在公开场合鼓吹你的自信。”
“这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官,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以为上次李圭事件会给你个教训,能让你反省自身,可你没有。”
“我只说这么一次,不会再说了。”
“其一,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
“其二,不要试图接触任何官吏,你不敢保证他们未来会不会是你的主考官。”
如果他没听进去,陈策只能放弃他,只能说明他和历史上的唐寅一样,最后就算为官,也走不远。
相较于唐寅来说,陈策一直欣赏的其实是徐经,虽然他心机深,但却更适合为官。
如果不是徐经拜访了程敏政,如果他没卷入科考舞弊案,未来单论官场的成就,未必会比唐寅差,甚至更好。
陈策走了,留下唐寅独自一人站在雪地中,神色有些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