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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前世17
    最后一封信中,杜还笙说他学会了用枪,还杀了好多的敌人。

    字里行间,纪怀安能感受到他心中有多开心。

    他的还笙,已经不是当年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小团子了,他已经成长成了一名合格的军人。

    冬去春来,纪怀安守着那几封信过了一年又一年。

    周叔已经双鬓斑白,看着坐在杜家院子里看信的青年。

    纪怀安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前年京都沦陷,敌军进城,青石巷一大半都被轰炸,只剩下几家院子还完好。

    箱子里的信被他保存得很好,只是上面已经有了变黄的痕迹。

    这几年,纪怀安一直跟着父亲带着商队,游走在各个城市。

    战争最严重的那两年,纪怀安的父母回了国,一家人商量一夜之后,把家中所有的财产捐出大半,用于军需。

    院中的枇杷树结了果,一个个往下掉,饥饿的鸟儿落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地埋头苦吃。

    已经忘了有多久,他再也收不到杜还笙寄来的信。

    前两年他去过信上的地址,只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杜还笙的人影。

    报纸上每天都是各个地方统计出来的军队死亡人数,冰冷冷的数字下,是一个个曾经热烈鲜活的生命。

    很多人都告诉他,杜还笙或许已经死了。

    纪怀安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树下,只要有空,就坐在杜还笙原来写作业的那张书桌上抄经。

    只有这样,他才能静下心来。

    只是抄着抄着,面前的白纸上不知不觉写了满满一页的“杜还笙”。

    纪怀安拿着毛笔愣在当场,抿着唇一言不发。

    有人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像尘埃一样,被风一吹,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纪怀安低头,指腹摩挲着墨迹未干的字迹,干哑的嗓音里发出哀求一般的低喃。

    杜还笙,杜还笙。

    他的还笙是个笨蛋,明明书读得那么好,非要上战场杀敌。

    可是他真的好想这个笨蛋。

    墨迹在他的指尖留下一抹难以洗去的印记。

    所有人都会遗忘青石巷,遗忘那个在巷子里奔跑带着热烈笑容的少年。

    纪怀安永远不会忘记,因为杜还笙的样子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只要他活着,杜还笙就活着。

    他会把杜还笙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转眼间,纪怀安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男人不出门的时候总是穿着传统的长衫,偶尔会去巷口拐角处的那家馄饨摊子点上两份鲜虾馄饨。

    同样的地方,老板也没变,只是这馄饨被他吃出了苦涩的味道,顺着喉管落进胃里。

    纪怀安吃完一碗,看着空着的椅子,像是透过空气在看什么。

    年轻有为的纪怀安已经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商人,他面容俊美,为人低调谦和,对人都是一副温和的笑脸。

    只是那笑容不达眼底,纵使有人存心亲近,也会在和他接触过后被他性子里的凉薄逼退。

    京城谁人不知,纪家商号的掌门人是个面热心冷的人物。

    三十五岁了也不成家,媒婆都要把纪家的门槛踏平了,也没见他点头。

    纪怀安是在自己二十五的时候知道自己喜欢杜还笙的。

    年少时的感情单纯,并没有掺杂其他,只是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纪怀安发现自己心中已经装不下别人。

    这个年代,同性恋少之又少,同性之间的情爱不被大众认可。

    于是纪怀安把自己的心思收起来,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喜欢杜还笙。

    早几年的时候,纪怀安跟着商队天南海北地找过几年,也见过不少军队。

    只是没有人知道杜还笙。

    三十三岁那年,纪怀安跟着商队去了岭南一带。

    那里常年驻扎着几个军队,纪怀安托关系在里面问了一圈。

    早年那批上前线的兵都死了,纪怀安从口袋里掏了烟,找到了当年的一个后勤兵。

    那个后勤兵被炸瞎了一只眼睛,家里没有人了,留在军队里做些简单的工作。

    他从架子上翻出一本册子:“这是前些年,排长让抄录下来的名册,上面记录的,都是牺牲的士兵,上面或许有你想找的人。”

    后勤兵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把名册递给纪怀安。

    杜还笙的字迹纪怀安一眼就认了出来,前半册,都是杜还笙写的。

    和他信上说的对上了,他年纪小,排长不准他去战场,只留他在队伍里抄写东西。

    名录的后半段,换了字迹。

    纪怀安颤着双手,呼吸有些急促地往后翻,看见了杜还笙的名字。

    【杜还笙,年龄十七。】

    “......这里面人,都死了吗?”

    纪怀安眼眶湿了,为了找人两天没合眼的眼睛赤红一片。

    后勤兵点了点头,说上面记载的都是死去的战士。

    这还是有名有姓的,刚进军队就上战场的无名军人恐怕比这本名册上的人数还要多。

    纪怀安和杜还笙分开的第十八年,纪怀安终于找到了有关杜还笙的消息。

    原来,他的还笙早就不在了。

    他死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成年,还是个孩子。

    纪怀安苦苦哀求,最后拿到了杜还笙亲自抄写的那半本名录。

    回去的路上,纪怀安觉得双脚像是坠了千斤重的秤砣,把他往地狱里拖拽。

    浑身的血液都流尽了一般,纪怀安浑身发寒,拖着身躯走着。

    片刻后,他嗵地一声,跪在大街上,用手捂着脸,狠狠在脸上搓了一把。

    身边有好心人上前:“先生,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纪怀安没动,耷拉着脑袋,泪水穿过他的指缝流出。

    他的嗓音干哑,英俊的面庞上充斥着死气,眉宇间的川字纹很深刻。

    西装笔挺高大男人,毫无形象地跪在大街上就这么无声的痛哭起来。

    有人在悄悄议论,纷纷猜测这个男人是不是死了老婆,所以才哭得这么厉害。

    杜还笙晕倒之后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在一个寒冷干燥,下着大雪的冬天。

    纪怀安穿着单薄地坐在他家的院子里,一脸虔诚地坐在桌前写字,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杜还笙眨眨眼睛,灵魂一般地飘过去,耳朵贴着纪怀安的嘴巴。

    他就听见纪怀安说:“还笙,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你能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有哥哥姐姐,家财万贯,无忧无虑。”

    雪花簌簌地将桌面上的白纸覆盖,也落在了纪怀安的头发上和肩膀上。

    杜还笙似乎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呢喃,脸上痒痒的,像小猫的尾巴在扫他的脸。

    他睁开了干涩的眼睛,整个人还没从如此深刻的回忆中出来。

    面前的人和他回忆中的那个男人对上了。

    杜还笙的心狠狠一痛,抬手虚弱地抓住纪怀安的手心:“怀安哥哥,你去找我了,你找了我很多很多年。”

    纪怀安瞳孔微怔,拿着毛巾给他擦脸的手停在半空。

    杜还笙哑着嗓子,看着他:“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