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紧闭的刘府大宅门前换了匾额,这一夜,空无一让大宅院里灯火通明,这一夜,冷寂无声的大宅门里笑语盈盈。
大宅院外芳草流苏,十里桃花开遍。当月上星空,幽魂悠悠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似曾相识的桃花林里,一对熟悉的身影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爹?娘?”幽魂不确定地低低呼唤了一声,直到“浵儿”地呼唤声传来的时候,幽魂终于确定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自己爹娘了。
“你们为什么不回来找浵浵,是浵浵不乖,你们都不要浵浵了吗?”幽魂猛地扑进六娘的怀里委屈地大哭了起来。一双粉嫩嫩地拳头不停地挥舞着,高高举起,却又中途松开。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都在被拥入爹娘怀中的那一刻,终于等来了久违圆满。
这一刻,百年的执念,百年都守候,终于在今夜划上了句号。
这是一家三口的久别重逢,了尘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那温馨而幸福的一幕幕。
了尘笑了。
了尘悄悄地走开。
月下的清辉撒满了桃林,影影瞳瞳地树影满是草木的芬芳。了尘走在桃花烂漫里,身形却显得格外孤单。修道百年,得到的很多,但何尝没有失去。
一得一失,道从来公平,了尘已经记不清和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感觉是什么滋味了。前世幼年的回忆离今的了尘已进太遥远太遥远了。
遥远到当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原本道心静如止水不免不了再起波澜。了尘选择默默地离开,与其是给那一家三口留下空间,还不如了尘害怕自己的道心再受影响。
修道修心,心平才能气和,气和才能盈虚。盈虚才能补亏,才能调和龙虎,捉坎补离。无论什么样的情绪大起大落,大得大失都是修道大忌。
会在乎,才会成为弱点,有弱点才会为心魔所乘。
但知道归知道,饶情绪总不以饶理智为转移。
星光晓月,桃林芬芳,了尘回首望了望一片灯火通明处,轻轻稽首,既似作别,又似行礼,以一个出家饶身份而不是一个张家饶身份。
稽首礼毕,了尘这才转过头来,却马上看到呆呆的云灵子依旧还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了尘呢!
了尘欣然一笑,好似放下了千斤重担似的。脚步重新轻快起来,向着云灵子走去。
“福生无量尊!恭喜道友,尘缘斩却,从此自在逍遥,长生可期!只是道友看见了自己的徒儿,却缘何看不见后面的结拜兄弟?”桃林里传来一声爽朗粗豪的笑声。
“福生无量尊!了尘谢过师了”了尘赶忙稽首作谢道。
“区区事,你我既然相善,即为兄弟,何必言谢?”夜色之中走出一个身着大红官袍,长相狰狞的粗豪大汉,不正是阴曹的鬼王师钟馗似谁?
而师显然不是一个人来的,看着桃林十里周围隐隐绰绰的鬼火就知道,在这桃林周围早已被阴兵守得风雨不透,既是为了防止生人闯入,受到无谓的惊吓,也是为了看管阴间的返阳的鬼魂。
“为兄听到阴阳往返的无常鬼告诉我,你正在黄泉路边的曼珠沙华里收集魂露。那东西来难得也着实难得,毕竟千年花开,千年落叶,能存在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瞬间。但这对我们地府阴曹来却算不得什么东西。只是平日里懒得收集而已。魂露没有别的用处,倒是可以修复神魂。这个东西,地藏王菩萨哪里倒是不少,我前去讨了两瓶,原想够了,没想到!”钟馗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下去。
“生身父母,百年守候,生为人子,本就是应该的。只是苦了云灵子,恐怕还要再多等待一些日子了”了尘看了看旁边的云灵子,叹了一口气,大袖一挥,桃林里立刻出现了一方石桌。石桌之上几样果品,一壶清酒而已。
但任是钟馗阴阳两界好大的名声,看到石桌之上的东西都忍不住两眼放光道:“兄弟,当真好福气。从你消失在阴阳二界,二十余年,我就知道你一定找到昆吾了。道家祖庭,三清道场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缘一见的。只是没想到你还能带出东西来啊!”
“昆吾缥缈,但总是有迹可寻。道尊将道场遗留人间,不就是为后人留下长生仙道的一线机,怎么会真的将人拒之门外,贫道光是寻龙朔缘便用了十年,昆仑虽大,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穷源而上总有机会的。而且与贫道同行的还有一人,而且他自己也找到了进入昆吾之法。起来那位道兄,倒也跟兄长一般,都是大唐人.。”了尘待到两人坐定,先给钟馗倒了一杯酒水之后才开口道。
“玄虚子?”钟馗不过片刻便吐出了一个人名。
“兄长也知道他?”了尘很是意外地问道。
“当年,为兄也曾潜心求道,指望有朝一日得证逍遥长生之道。只是仙道飘渺,仙缘更难得。后来听了关于道尊遗留道场昆吾的消息,自然也会想要去试一试自己的福源。奈何负笈千里,几年蹉跎,却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当时我们一行五人,其中就有玄虚子。当时他就是我们昆吾一行的向导。”钟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半似回忆半似感慨地道。
“既然一行五人,兄长为何独独猜中玄虚字”了尘不解地问道。
“因为同行的另外三人,为兄已经在地府见过他们了,如今都轮回多少世了,独独不见玄虚子前往地府报道,生死薄上并无他的名字,为兄不猜是他,还能猜到是别人?”钟馗哈哈一笑道。
“生死薄上没有他名字?”了尘闻言全身突然一阵,还待继续问点什么的时候,钟馗也反应了过来,继续打着哈哈笑道:“你我兄弟好久不见,不必要为了外人浪费时间,但喝酒,但喝酒,如此琼瑶仙酿,可不是不容错过的。。。”
了尘见此,也只能苦笑作罢。
既然钟馗不愿意,了尘也不能在追问。无论是不能,不敢,还是不愿。上地下的秘辛多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拿来闲话长聊的。
无论是仙道,还是神道。到了一定境界自然会比凡人知道得更多,但也因此会多出很多的忌讳。一言一语都可能事牵因果,有时候一言不慎,身死道消也不国平常事。
所以大凡修行有成之人没有一个是惯于多言唇舌之人。就是有,大概也活不长。
了尘一见钟馗一副多聊样子,哪儿还会继续追问下去。如果能,钟馗不会对自己这位兄弟隐瞒,不能的话,自己追问何益?况且自家兄长一句话里的信息已经够多了。
下生灵,谁能逃得过生死薄?
了尘只要微微一想,便觉得头疼。
貌似自己好像又惹到一位惹不起的存在了啊!
玉壶冰心光流转,看似浅浅一壶,其实真的倒出来,淹死个把人不成问题。奈何了尘这位鬼王兄长,生海量,难得遇到来自昆吾仙山的琼浆玉液,而了尘也不是什么气之人,当然要喝个尽兴。
酒逢知己千杯少,但时间却不等人。不知不觉见已然鸡鸣一遍,了尘跟钟馗的酒宴便嗄然而止,双双把眼睛望向了大宅深处。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伤离别,求不得!
百年等待,一宵团聚,却终要在鸡鸣之时落下帷幕!
黄泉路遥,生死轮回皆由定,今朝缘尽不可再得。
了尘能付出偌大代价,换来他们一霄再聚,已是极限。
道不可违,规不可犯。
了尘一声长叹地站立了起来对着钟馗稽首请求道:“兄长且待,弟亲自将他们送来如何?”
“去吧,去吧,为兄在这里等你就是!”钟馗不以为意地点头答应道。却谁不知道这一句答应之下,要担下多大的干系?
他愿意相信了尘,相信了尘不会让自己这个兄长失望。这其实是好没理由地信任,但千金难买我乐意,没有理由才是最大的理由啊!
从桃林到大宅院,区区千米,对了尘不过转瞬之间的事情。但了尘却几乎就是在用脚步,一步一步地丈量到了大宅院的门前。
“太乙无量寻声救苦尊!”随着了尘的一个稽首唱诺,大宅院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时间到了,是吗?”一声努力保持的平静,可遮掩不住的悲凉与落寞的女声好久才颤抖地问了出来。
了尘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能出话来。
此情此景,面对这今生的亲人,了尘又如何能开得了口。
“我们知道了,多谢仙长大恩,今生恐怕都无以为报,惟愿仙人仙途永享,寿与齐“两夫妻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不得不面对欢聚苦短,分别在即,再无相见之日的事实。
夫妻两人完,抱着怀里的女儿彤彤就要给了尘下跪道谢。哪怕再不清楚,也知道这一夜的欢聚,有多么不容易。这个人情到底有多大。
”不,不可!“了尘吓了一条,顾不得一切,一个闪现变出现在了夫妻面前,将将将要跪下的夫妻扶起。
了尘怎么敢让今生的父母来跪拜自己?如何能让今生的父母,姐姐来对自己跪拜?
却不想了尘弯腰扶起自己父母的时候,却被自己母亲看到了脖子之下那个鲜红的鹤形胎记。
”你,你“了尘刚刚将父母还有姐姐拉起来,自己母亲突然犹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看着了尘,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却眨眼都不敢,生怕眼前的了尘会突然消失一般。
“婉娘,婉娘,你怎么啦,怎么啦?”傍边的男子赶紧扶起自己的妻子地焦急问道。
哪怕夫妻缘份尽在眼前,但只要还没进入轮回的前一刻,这都将是自己的妻子啊!
“没,没什么”母亲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摇了摇头,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道。
“大哥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浵浵只要跟父母在一起,就觉得什么都是好的了,虽然爹娘很奇怪,但大哥哥也是好人啊!
“走吧!这也许是我们一家在一起的最后一段路了!”婉娘终于回复了过来,咬着牙齿凄然地道。只是其中的意味又有谁知道?
既然避不过,躲不开。又何必再让自己儿子为难?
如今自己儿子显然已经是仙人一流,能记得找回自己的父母,姐姐,冒着触犯规条的风险,让自己一家一霄团圆。已经是做了最大的努力了。自己又何必再求相认,再让自己儿子为难。
此去黄泉,轮回在即。再相见已是前世今生,再无半点瓜葛。这短短的时间里,相认不相认又还有什么意义?
徒增牵挂而已罢了!
自己何必再打扰儿子的修行,坏了修行的心境?
鸡鸣二遍,了尘带着一家三口终于踏出了张家大宅的宅门。远处的鬼火已经收拢,一排排阴兵甲兵森严里站立两旁,护送这这一家前往钟馗的所在。
再长的路,也终究有尽头。钟馗站在了一颗桃树下看着了尘跟着自己的家人缓缓走来,亲亲地一颚首,表示歉意之后,就走到了了尘的父母,姐姐面前道:“阴阳有定,下面的路,就由我来送你们吧!”
尽管早就知道了结果,了尘的父母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朦胧深处的家。这一别就真的是永诀了啊!
唯有了尘的母亲却突然将目光看向了了尘,犹豫再三,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大声喊道:“后院的花园里,有一颗百年的古树,我刚刚看过,好像还在。我当年在树下埋了一些东西,就送于你罢。算是答,答谢仙,仙长恩德!”
“大哥哥,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我要跟爹娘走了,你帮我照顾大黄,等到霖方,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要来看我啊!”彤彤突然对着了尘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