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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6章 父母爱情故事(三)
    树醒风在景区买了把折扇,像是翩翩公子那样很帅气地“啪”地打开,放在胸前给自己扇了两下之后,不小心吸进去冷风,控制不住地疯狂咳嗽。

    “差不多行了,大冬天的谁扇扇子啊?”,恩喜儿无语地看着他,她在枫眠山庄园林中、位于湖上的赏茗亭等待树醒风前来谈判,没想到对方的闪亮登场差点让她笑场。

    “咳咳……水土不服而已。”,树醒风接过下属递过来的纸巾捂住口鼻,“喜儿姑娘这几天忙坏了吧,我没想到你刚过恩老爷的头七,就让人来联系我了。”

    树醒风坐了下来,看都不看就抄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把胸口的寒气压下去,“我以为你会先休息几天再谈,没想到这么急不可耐,不知道喜儿姑娘是急着卖股份,还是急着想快点见到前几天帅气救场的我呢?”,他一脸得意洋洋的贱样。

    恩喜儿的表情更加无语了:“首先,你刚才喝的那盏是我的茶。”,她扶着额头,“其次,我说过,不许叫我喜儿姑娘,要叫我恩掌柜。”

    “我早点让你过来是因为,这几天我看了先父留下来的那些材料,外加我自己的决策,我认为不应该卖给你恩氏航运的股权。”,她让人重新给自己端了一盏茶,“所以我想早点通知你,让树先生早些回家去,不要继续在凌水浪费你的宝贵时间。”

    树醒风看了一眼手里的盏,又看了一眼恩喜儿,假装无事发生,自然地接对方的话:“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资料让喜……恩掌柜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琥珀色的眼睛目光锐利:“就我之前对恩氏航运的了解和我这几日的观察,我反倒认为合作会更好。”

    恩喜儿眼神坚毅,她也不害怕对方那像是盯着猎物的野兽般的眼睛:“恩氏航运运行良好,每年刨除掉各种成本,净利润中位数有七千三百万,不仅能提供充沛的现金流,还能为我们恩氏的其他各种家族公司提供物流上的支持,更何况恩氏航运的所有股权都握在家族成员手中,这一点让我们的管理十分稳定,我认为没有引资分权的必要。”

    “过去稳定,可不代表未来稳定。”,树醒风又喝了一口茶,“恩掌柜可还记得七日前的摔瓦风波?如果你没有把握让恩氏航运赚更多的钱,恐怕那些亲戚还要找你的事。”

    “这种东西我自然知道……我年纪轻,又是女人,想要服众,不是一纸遗嘱、一夜之间就能搞定的事情。”,恩喜儿斜眼看向树醒风,“树先生似乎对这种事情很熟悉的样子。”

    树醒风笑了笑:“我也是生在大家族里的,那些和我共享姓氏的家伙们有多混蛋,我很清楚,更何况我还没有恩掌柜这样的好条件,我父亲出身旁支,未曾谋面的生母是做妾的,我不过是个株树塔的边缘人罢了……所以这次来枫眠山庄谈生意,他们竟然故意向我隐瞒了恩老爷去世的消息,想坑我一把。”

    他摇着头感叹道:“小时候大家都不想去寄宿制的学校,而我却求之不得,能从那个可怕的地方逃出来一天是一天。”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想谈恩氏航运,不用和我闲聊无关的话题,我并不想了解你的故事,我没有兴趣。”,恩喜儿表面冷漠,心里却默默记下了这些话。

    树醒风一脸“明明是你先提的”表情,他暗自感叹女人心海底针,只好继续说恩氏航运的事:

    “那我想和恩掌柜说的就是,根据我的调查和分析,我认为如果你们恩氏航运不和我们株树氏商业集团合作,很有可能将会在几年内式微,甚至未来还会血本无归!”

    树醒风大言不惭地在人家的地盘大放厥词,心想先激怒对方,以套取更多的情报——

    人恐惧的时候会先保护最脆弱的地方,本能地用实际上自己最担心的地方反驳,比如来年新船购买的数量或者成本控制或是未来战略等难以从外部调查的信息。

    “哦是吗?”,没想到恩喜儿不吃他这套,“我倒没觉得,树先生有何高见?我洗耳恭听。”

    树醒风一愣,他只好继续放招:“首先,株树塔看上南方航运市场已久,就算不与你们恩氏航运合作,也必然会找其他的合作伙伴,不管是谁得到我们的资金,一旦扩大规模和你们打价格战,很快就会蚕食掉你们的市场份额!”

    他一脸得意的坏笑:“喜儿妹妹不要到时候哭着来求我,让我高抬贵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哦。”,恩喜儿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许偷偷改称呼。

    “但没有比我们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不是吗?”,恩喜儿放下了茶盏打量对方,“树先生这几日我看是全身心地在游山玩水,身上就我能看到的景区纪念品不下四个,如果有能与我们恩氏航运匹敌的对象,你应该早就忙忙碌碌地多方下注了吧?”

    树醒风赶紧检查自己的全身——折扇、香囊、手腕上的祈福红绳和公文包上的竹制挂件,他在心里啧了一声,心想这小姑娘眼睛真有够尖的。

    “如今我国对外贸易愈发频繁,难道恩掌柜你们不想趁这个时候扩张规模吗?”,他换了另一种策略,“得到株树氏的资金和资源,恩氏航运完全可以走出南方,走向世界!”

    树醒风双手一摊,“买远洋船,发展海运,或者让恩氏航运的船只进入正在建造中的大运河,把南方的货物拉到中部、西部甚至北部去!”

    恩喜儿微微一笑:“我是有这个打算,但是我认为不和株树氏合作也能自己办到。”,她眯起眼睛看着对方:“运河的准入许可,我们作为凌水最大的地方势力,不需要你们我们照样可以拿下,至于你说的国际航线……可惜我们擅长的是河运,要去海上的话,也许应该是我们去收购别家海运公司的股份才对。”

    树醒风见对方百折不挠,只好自让一步:“我们开出来的价格会非常合适,恩掌柜不仅能轻松地给家族成员一个交代,让他们拿了股份收购的钱乖乖闭嘴,也能少一个要管理的麻烦事,稳稳地先做个兼职族长,能有足够的时间回学校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再回来全职。”,他想着只要完成布局,多掏钱也没事。

    “既然我要当族长,那名校毕业证其实也没什么用,不过是装饰品。”,恩喜儿很有自信,“我不认为一定要卖掉比较好,只要恩氏航运在我的管理下能给他们挣更多的钱,照样能服众。”

    她笑了一下,“就像你说的那样,趁现在经济好搞扩张,我们现金流挺足的。”

    树醒风把折扇往手掌里一敲:“干嘛这么麻烦,干脆就把股份全卖了!发个横财,去环游世界!”

    他劝道:“名校毕业生很好找工作,喜儿姑娘又长得这么漂亮,到时候环游世界回来如果觉得闲得慌,也可以考虑来给我当贴身秘书,本少爷正好缺一个呢!”

    恩喜儿在桌下踩了他一脚:“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叫我喜儿姑娘,再叫错我就要请你吃点我们枫眠山庄的特产了。”,树醒风眨了眨眼问她特产是什么,恩喜儿微笑着指了一下身后一排掏出棍棒的纹身大汉们。

    树醒风重重地出了口气,他本是想好好谈的,既然对方态度坚决油盐不进,那他只能上杀手锏了:“株树氏集团目前正在全力研发自动化技术。”

    这句话果然吸引了恩喜儿的注意力,他看到对方的耳朵不经意地动了一下,于是继续说道:

    “就我这几日的观察,恩氏航运的人力成本应该不低,几乎所有的货船都是人工为主,而自动驾驶货船正是这个技术的主要应用方向之一,在我看来,在这个领域,不用十五年,机器人就能彻底代替人工。”

    恩喜儿沉默了,她明显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没有在之前的谈判中暴露自己的担忧,却被面前这个双眼精明的青年猜了出来——

    眼下传统模式下、尾大不掉的南部河运龙头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难以跟上时代的高速发展,这么庞大的规模、有着长长股东名单的恩氏航运想要转型,无疑是让一头大象在四四方方的小笼子里转身。

    “我明白恩掌柜不想放弃控制权,这个事情也是可以商量的。”,树醒风趁热打铁,“更何况恩氏航运这么庞大繁杂的传统体制,想要从内部改革会非常困难。”

    他把鼻子高高翘起:“不如求助一个见多识广、天赋异禀的人,比如我,帮你从外部推动!”

    “这件事情我……”,恩喜儿犹豫了一下,她认为在这里空口说没什么意义,于是换了一个方式:“不知树先生这几日有没有坐游船?”

    树醒风乐了:“我当然坐了,坐了不要太多。”,他好奇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只听恩喜儿说道:“不知道树先生有没有兴致与我一同再坐一次?”

    树醒风把折扇往身后一扔,他的一个跟班立刻接住,“有美女作陪,那我怎么能拒绝呢?”

    ……

    两个人坐在河道里的游览船上,恩掌柜表示接下来的内容绝密,要求不许有别人跟着这次的户外谈话,树醒风只好让那六个人和家丁们一起在岸上待命。

    树醒风个子太高腿也太长,局促地卡在这种本就只适合南方人身形的驾驶位里,他费劲地抬腿,吃力地踩着脚踏式游船的踏板,弄得满头大汗。

    “你的下肢力量好像很弱。”,恩喜儿嘲笑道,“一看就知道过得太养尊处优,一身懒肉,什么体力活都不做吧?”,她伸手去握对方的手:“果然,一点茧子也没有。”

    树醒风一惊,这家伙虽然长了一副风流倜傥、花花公子的模样,但实际上由于他之前专心忙于学业,毕业后更是马不停蹄地投入家族企业的工作中,到现在甚至还没有过恋爱经验。

    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容貌姣好身材火辣,刚刚又突然制造肢体接触,要不是树醒风猛然看到了对方肩上的黑色袖章,他差点都要开始瞎想暗喜了。

    “前面不要走大路。”,恩喜儿突然对树醒风说道,“我们悄悄进那边的芦苇丛,动静小些,尽量别弄出声响,别被人发现。”

    “啊?”,树醒风的大脑瞬间被某个东西入侵,产生了误会。

    他心想就算是对方中了美男计也不应该这么有效,或者说至少不应该这么高效......难道自己真是已经帅到这个地步了?

    恩喜儿疑惑地看着对方:“你不会转弯?就正常打方向盘,跟开车一样。”,她见树醒风还一脸傻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连开车都不会吧?”

    树醒风确实不会开车,但是他现在大脑往十分垃圾的方向坏掉的原因不是这个。

    恩喜儿看不下去,直接让他跟自己换座位,轻松地踩着游览船拐进了芦苇丛——穿过之后是一条暗河,通向某个不在游船线路上的水湾。

    “这是?”,树醒风惊讶地看着豁然开朗后的画面:

    那是游船工人休息的地方,那些摘下了斗笠、换下来工作服的工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喝茶,一些年幼的孩子在停在岸边的游船上跑来跑去地玩耍,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几个女人坐在岸边的椅子上,编制着竹制工艺品,有的温柔地看着玩闹的孩子们,有的则呵斥着几个调皮的小孩注意安全。

    恩喜儿叹了一口气:“我听闻树先生一上手就是并购案,估计没什么机会接触各行各业的基层吧。”,她满脸的担忧和操心,“游船也是恩氏航运的业务之一,这些工人靠着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妻子们做一些工艺品随船销售挣钱,为孩子们提供尽他们所能的生活。”

    “如果恩氏航运转型,完全变成现代化的运营模式,那恐怕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人都要饿死。”,恩喜儿转头看向微张着嘴的树醒风,“先是机器代替人工,船上的额外项目全都走电子账,他们没有机会再拿客人的小费;再是精细化管理,船上肯定不能再卖她们自己做的产品,要由公司来卖工业化的量产品以增加收入……水至清则无鱼,死的就是他们。”

    “我们恩氏一族能够在凌水百年不衰,正是因为我们总是用自己的资源为所有人提供一个生活得更好的机会,我不知道株树塔能不能理解这些。”

    恩喜儿摇了摇头,用不打扰到他们的声音小声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自动化和电子化是大势所趋?只不过在这洪流之下,如果我们再不撑起一艘船,担当起这份责任,还有谁能帮助这些被时代远远抛在后面的人?”

    树醒风愣住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没有母亲撑腰的他在家中饱受无视,他的父亲树德瑞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功利主义者,在树醒风还没有崭露头角的时候,基本上是把他当透明人对待。

    当他的哥哥姐姐们坐着更快的玩具小汽车把他一个人甩在后面的时候、当一家人出国旅行没等他考完试的时候、当所有人挑完了年节花灯而年纪最小的他只能捡最后一个的时候……

    如果这些时刻能有人愿意等一等他,为他“撑起一艘船”,带着他一起的话……

    “我知道树先生出身王城,又赴外留学,见多识广,雄才大略。”,恩喜儿看着树醒风琥珀色的眼睛,“如果你能想出一个,又能让恩氏航运转型,又能不抛下这些靠着恩氏航运养家糊口的人们的办法,我恩掌柜就愿意与你合作,将我手中一半的股权转让给你。”

    ……

    树醒风躺在床上思考,他知道一旦株树塔入驻恩氏航运,刚才恩喜儿说的那些情况就会马上实现,对于他们这种纯粹的商人来说,裁员是为了控制成本和改变架构,实现企业转型,是纯粹的商业决策,根本不可能去考虑那些工人的死活。

    他其实有很多办法巧取豪夺,只要使用一些经典的阴谋诡计,撺掇恩氏族亲倒向他,外加用雄厚的财力引诱,就可以轻松斗倒这个刚刚继承了家业、根基不稳且经验不足的小姑娘,拥立一个愿意和他合作的恩氏族人上台,就能愉快地完成收购。

    但是,这时候的树醒风还是一个……善良的、理想主义的傻小子。

    他看着自己今天被恩喜儿碰过的手掌发呆,觉得掌心有点发烫,“又是湿疹吗……”

    他打开床头柜拿出里面的药膏,“果然南方还是太潮湿了。”

    ……

    “喜儿姑娘!”,树醒风大摇大摆地走进枫眠山庄的大门,“我有妙计……”

    他看到恩喜儿站在庭院里,弯下了腰正抱起一个不到一岁的、刚学会走路还颤颤巍巍的婴孩,那个小宝宝咯咯笑着十分欣喜,嘴里对恩喜儿喊着不太清楚的“妈妈”。

    恩喜儿也带着满面温柔的笑容,逗着小孩,让她再叫叫妈妈。

    树醒风双腿一软向后倒退,正好一脚踩在下沉庭院的台阶上,重心不稳就要摔倒,身后四个保镖赶紧上前扶住了他,他瞪大了眼,伸出手臂指着前方:“这、这是你的孩子?!”

    恩喜儿转头看着他,抱着孩子在怀里哄着:“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才多大啊?”,树醒风快上不来气了,“这孩子看着快有个一岁了吧!”

    恩喜儿见他急成这样觉得好玩,“我今年十八,我国女子十六便算成年,十八岁的女人有个快一岁的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树醒风被保镖扶着站直了身子,他一脸难以置信:“不是,不是,你不是还在读书吗?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我看你手上也没有戴戒指啊!”

    “谁跟你说我结婚了?”,恩喜儿逗着怀里的小女孩,看都不看他。

    树醒风抓着自己胸口的衬衫,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有哮喘或者心脏病,但是这会儿他觉得年后得再去体检一下:“你、你你你你未婚先……”

    “我什么时候说这孩子是我生的了?”,恩喜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红叶节的时候放假回家,在人市上看到的,觉得可怜,就抱回来养了。”,她补充道,“我给她取了名字,注册了公民身份,登记在我名下,怎么不算是我的孩子呢?”

    树醒风愣住了,“哦这样……”,他感觉胸口一下子就舒畅了,他的心脏病原地痊愈,甚至全身都神清气爽了起来,好像水土不服都消失了似的。

    树醒风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让跟班帮忙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恢复衣衫整齐的体面模样,走上前去逗恩喜儿怀里的婴孩。

    “嘬嘬嘬。”,他摘下身上的香囊在孩子眼前晃悠。

    “你招猫逗狗呢?还嘬嘬嘬的!”,恩喜儿翻了他一个白眼,“别把她给弄哭了,闪一边去。”

    “喜儿姑娘这连着几天,还真是让我每天都有新的惊喜或者说是惊吓。”,树醒风听话地往后稍了稍,一脸微笑地看着她和小婴儿互动的美好画面,他没想到恩喜儿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恩喜儿瞟了他一眼:“我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跟你这位树小少爷有什么关系?”

    她看着树醒风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故意嘲笑道,“这就惊吓了,你的心理未免也太脆弱了,一点也不像个成熟的生意人。”

    树醒风不爽地啧了一声,他立刻板起了脸:“我今天来找喜儿姑娘,是为了和你讨论昨天的那个话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商量商量。”

    “好啊。”,恩喜儿把婴孩交到家丁手里,“我们去宴东楼边吃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