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元年的夏日,比往年要来的晚些。
入了夏,嫔妃和宫人们都换上了新裁的衣裳,但还是难以抵挡酷热的天气,终日伴着不绝于耳的蝉鸣,只盼着每日太阳西沉,为酷夏送来一丝凉爽。
皇后做事也十分体贴,不仅向各宫各处每日发往绿豆汤,就连平时的早会,也改成了五日一次。
如此一来,众嫔妃也能偷闲取乐。晏清禾这几日的日常便是如此,每日足足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哄哄明儿,教她说话写字,偶尔曹蘅回来串门,偶尔也会碰到李卫两人带着大皇子来请安。午后再小憩一会儿,醒来看看书,用了晚膳再陪着孩子玩一会儿,闲适的一日便这样溜走了。
四个人坐在一块的时候,倒真有几分从前东宫里在竹意馆内打叶子牌的闲适与自在,只是大皇子的存在,又多了几丝恍如隔世的滋味。
这一日,四人又齐聚在晏清禾的永安宫内,再加上两个孩子,其乐融融地闲谈着。
“舜华公主聪慧灵敏,你们瞧,她还在教弟弟说话呢。”
开口的是卫又安。她自从大皇子出生后,就一直将他视如己出,与生母李舒窈相比,也算是有过则无不及。可以说,大皇子有两个母亲也不为过。
“是啊。舜华如今也有三岁了吧?”曹蘅手扑团扇,看向晏清禾,轻声问道。
“还有两日,便满三岁了。”晏清禾宠溺地看着眼前活泼的孩子,柔声回道。
“既如此,姐姐可要为舜华举办岁宴?”
晏清禾摇摇头,“她还小呢,吃碗长寿面也就是了,办宴倒还要使唤人,我的银子,可早就使完了,再没有的。”
众人听罢,皆是轻声一笑,以团扇掩面,不以为意。
“倒是襄儿,”晏清禾看向李卫两人,继续说道,“满月酒也因先皇没能泡成,这几个月后的周岁宴,倒是应该好好办一场。”
李舒窈带笑回道,“襄儿人小福薄的,他向来身体不好,若酒宴泡得太好,我反而担心他折寿呢。”
“也是。”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孩子多病,那也应该让他多锻炼锻炼,以后不如常来永安宫,两个孩子也好做个伴。”晏清禾道。
“劳娘娘费心。若襄儿把一身病气带过来,舜华公主岂不是……”
李舒窈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卫又安再朝她使眼色,才突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尴尬地笑着,找补道,“臣妾以后一定常带襄儿来给娘娘请安。”
晏清禾浅浅地笑了笑,表示赞同。
“也要注意才是,莫让孩子得了暑气,尤其是这个天气下。”曹蘅提醒道。
晏清禾起了性子,有意调笑她,便说:“宫里如今就你还没有孩子,如今这般在意,怕是那日将太后娘娘的话听进去了吧?”
曹蘅想起那一日太后对她说的话,脸咻一下便涨红了起来。若不是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她真想上去狠狠地拧晏清禾一下。
见她埋头不搭理自己,晏清禾也只好降低姿态,向她赔礼道,“好娘娘,别恼了,我知道错了。”
众人又是一声轻笑,连曹蘅也被逗笑了,反击道,“淑妃娘娘也没个规矩,让外人听到了,该如何是好呢?”
“你倒说说,这里哪有外人?咱们四个都是一同入宫的,若这点玩笑也开不得,趁早散了才是。”晏清禾打量一圈周围人,笑着对曹蘅说道。
突然,云杏入殿,禀报道,“娘娘,陛下身边的景安景公公来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曹操,曹操到。
晏清禾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到刚刚的柔和,吩咐道,“快请进来。”
景安走进殿内,看见四位娘娘都坐在这,不觉有些惊讶。在一一请过安后,曹蘅问道,“不知陛下吩咐景公公来,是有何要事?”
你最好没事。
“回娘娘,陛下吩咐,他夜间来用晚膳,烦请娘娘预备着。”
这下好了,晏清禾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神情僵住了,她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见到齐越,可讨厌的事还是来了。
李卫两人连忙祝贺,曹蘅则是一脸坏笑地看着她,假意恭维,实则嘲笑道,
“恭喜淑妃娘娘了。要不说还是娘娘受宠呢,咱们哪里能比得上呢?改日娘娘再为公主添上一个弟弟,也未可知呢。”
“是啊是啊,”李舒窈也来凑这个鬼热闹,“陛下说是来用晚膳,之后定会留宿在永安宫处……”
“多些妹妹美言了。”晏清禾礼貌地打断李舒窈的滔滔不绝,她只感觉万物崩于眼前,脑中嗡嗡作响。
“即使如此,臣妾与李美人便不打扰娘娘,就先行告退了。”卫又安看出了晏清禾的不是,连忙回避道。
“嗯嗯,你们去吧,路上小心点,别中了暑气。”晏清禾道。
“是。”二人说完,便带着大皇子撤了下去,只留下晏曹二人。
“你瞧瞧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要侍寝,你就成这个样子了?”曹蘅看着对方头疼地按按太阳穴,半是打趣,半是担忧地问道。
“无妨。”晏清禾嘴硬道,心里确实难受到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曹蘅看到她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也只好轻声说,“那你好好休息,若实在难受,退掉就是了。”
晏清禾点点头,“你先回去吧,也好好休息,指不定我推了,就是你顶上了呢。”
“这个时候还嘴硬,活该!”曹蘅朝她呸了一句,也不行礼,便直接退下了。
晏清禾慌了,陛下怎么会来?
他只是来吃饭的吗?要是还要她侍寝该怎么办?总不能次次拒绝他吧?
对,就说自己病了。不对,景安见到她到时候自己还好好的呢,突然生病,也太牵强了。
这样说来,自己岂非是死路一条了?
晏清禾痛苦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实在不行,还是称病吧,管他信不信,反正自己是真的头疼。
……
入夜,彩云明月高兴地将晏清禾打扮得像个仙女。晏清禾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无奈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搅了这两个姑娘的兴致为好。
“陛下到——”一声尖锐而悠扬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和谐,几人连忙起身,迎接陛下。
“臣妾(奴婢)给陛下请安。”
晏清禾低着头,等待着皇帝让他起身。
“起来罢。”齐越慵懒而又自然摆摆手,吩咐道。
“谢陛下。”
晏清禾起身,正碰上皇帝的目光。四目相对,齐越一愣,随即赶忙移开视线,自顾自地走进屋内。
完了,晏清禾心想,他该不会觉得自己妆容轻佻,东施效颦吧?
晏清禾跟随齐越走了进来,眼神示意彩云,该上菜了。
很快,宫女们将食盒拿了进来。晏清禾亲自打开,为皇帝布菜。
按照规矩,皇帝吃饭,后妃们也只有在旁边侍奉的份。
“你也坐着吃吧。”齐越道。
“谢陛下。”终于,布菜布累了的晏清禾终于可以坐下,好好的吃上饭了。
齐越有点诧异,看了晏清禾一眼,你倒是直爽,也不推辞几番。
晏清禾似是看破了齐越的意思,内心吐槽道,没有你,我早该吃饭了。难道还要我像你一样,三辞三让不成?
两人静静地吃着晚膳,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二人想着,若是对方要说,便用“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话堵住对方的嘴。
可惜,直到吃完,二人也都是静静的。
看着下人收拾碗筷,晏清禾就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边,自己则是坐在榻上,无聊地打量着永安宫的装饰。
殿内雅致古朴,清新自然,倒没有堆积过多的装饰品。看来这永安宫翻修了一场,倒还不如曾经的奢华壮丽。
真是个二愣子,连给自己占点便宜也不知道。
“朕听闻,你与其他三个嫔妃总是聚在一块,可有此事?”齐越问。
怎么?陛下你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回陛下,确实如此。”
“你们都聊些什么?”
晏清禾想了想,你放心,反正没有聊你们夫妻两个。但是又突然想到下午与曹蘅的玩笑,脸微微泛红,回禀道,
“臣妾……臣妾在与诸位妹妹聊明儿呢……陛下可要见见明儿?”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必。李氏也只会跟朕聊大皇子,孩子大了朕又不是看不出来。你除了孩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嗯?
晏清禾心中连连叫苦,这是什么倒霉情况被自己赶上了,竟然还有回答这么无厘头的问题。
舒窈啊舒窈,都是拜你所赐,我连孩子也没法跟他谈了。
晏清禾细细想了想,到最后直接摆烂,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齐越盯着她,又好气又好笑,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敷衍他。
也是,她连皇后都敢顶撞,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先前那副乖巧的模样,也只不过是扮猪吃老虎罢了。
罢了,自己也不想跟她计较,要不是皇后劝说他宠爱淑妃以示对晏家的重视,自己才不会来这呢。
“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说完,齐越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示意身旁的女人为他更衣。
晏清禾调整好心态,小心翼翼地为他更衣,每一步都仔仔细细,生怕有任何错漏,受他指责。
齐越看着她那副笨拙的样子,突然间就想起她第一次侍寝时的样子,连扣子都解不开,可见学规矩的时候偷了不少懒。
待晏清禾终于慢悠悠地将衣服脱完,齐越又准备将她拦腰抱起,却被她连忙打断:“陛下……臣妾……身体不适……”
陛下,你懂的吧?
齐越皱了皱眉,厌烦了她的把戏。她当真以为,自己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可以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守规矩?
“不行。以后挑理由,记得挑个让朕信得过的。”说着,便一把将她抱至床榻上,珠帘轻放,红浪翻涌。
一阵折腾过后,二人终于停歇了下来。二人穿好衣服,静静躺在床上,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晏清禾清晰地感受到,这一次与上一次相比,齐越倒是温柔了许多,二人的前戏也充足了许多,不似之前般着急。
看来齐越他,多少还是知道怜香惜玉的。
两人虽同床共枕,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待晏清禾确定齐越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偷偷凑上前去,开始细细观察齐越的样貌。
毕竟平时都是低头跟他说话,也没什么机会能够长时间观察他长什么样子。
正当晏清禾观察地正仔细时,齐越突然睁开了眼,倒把晏清禾瞎得一激灵。
不是,陛下,你没睡啊?
晏清禾自知理亏,便赶紧转过身去,趁齐越还没说话,闭上眼,抓紧入睡。
只要我睡着了,就听不见你说话了,那就不能怪我喽。
“淑妃……淑妃……”
晏清禾假寐中。
“晏清禾!”皇帝恼怒喊道。
晏清禾不敢再假寐,连忙转头起身,等待齐越教训。
“别抢朕的被子。”齐越生气地瞧了她一眼,看见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又不忍心发火,只是简单地说道,“好好睡觉。”
晏清禾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接着又钻进了被窝,不敢再看齐越一眼。
看来下次不能再抱有侥幸心理了,还是得准备两床被子。
晏清禾想着想着,便入睡了。梦里,她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可那人朦胧得很,倒看不清是谁。
待第二天早上,晏清禾醒来之际,齐越就早已经走了。
难道自己天天起的这么晚吗?
“陛下走前可有说些什么?”看着掀起帘幕的明月,晏清禾好奇地问道。
“陛下说,下次多备一床被子,他怕自己着凉了,耽误了朝政。”明月答道。
晏清禾涨红了脸,怕是自己夜里又无意间抢了被子,让他着凉了一夜。
还好,还好是夏日,他没有被子盖,以后也无事。
应该无事吧?
晏清禾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又倒了下去,准备再赖会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