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心疼,听见她一字一句道他藏匿于内,或被世人忽略的疲惫。
“当今圣上,世称雍湛帝,先帝赐名朝运,摄政王赠字礼度,年号圣则。”
“你的姓,名,字,封号,年号,都承载着偌大一个王朝的期许。”
冰冷的指腹缓缓落在他的眉心,眸中星辰闪耀:“将王朝气运压在一个人身上,怎么会不累呢。”
南善宜真正痛苦的,是她偏偏理解他,理解那种情况下他的别无选择,被逆贼害死的父皇,将倾的王朝,满朝文武,大晟子民,都在逼着九岁的他往前走。
九岁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九岁的周朝运和四岁的沈宜夭一样,别无选择,只能乖乖的,按照别人的期许,走沈柳章选好的路。
两人平静对视,他们都窥见了对方身上的苦楚。
周朝运抬手抚摸她的眉眼,眸中深不见底,在她之前没人问过他累不累,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问他累不累。
怎么会不累,可是不敢说累。
他抬头看见的是被称之为四海圣君的父皇,他告诉自己,图九州,图九州。他低头一看,全是期盼的看着他的子民,要安居乐业,无战无灾。
他只能永远看着前面,坚定不移的朝前走,又怎么敢说累。
抬手将人抱进怀里,周朝运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嗓音沙哑:“你与我站在一处,陪我一起走,累的时候我只需要侧头看看你,就不累了。”
感受着她在自己怀里,周朝运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善宜,以后我累的时候,你就抱抱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南善宜湿润了眼眶,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最后慢慢抬起,环住他的背脊。
轻柔的声音里潮湿漫溢:“累了就停下来歇会,歇会再继续往前走。”
湿润的眼眸看着无边夜色,眸中悲痛。
周朝运,你要稳稳当当的往前走,为了让你活着,牺牲了这么多人,所以你一定要所求如愿,一定要走出一条盛世,万国来朝。
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才对得起我这一生都无法泯灭的痛苦。
“周朝运。”她轻声喊他的名字
“嗯,我在。”周朝运闭着眼睛,脸颊蹭了蹭她的脖颈。
南善宜用力的抱紧他,道:“我爱你,所以你别伤害我。”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周朝运认真的承诺着她,话语里没有一丝虚假的敷衍
眼泪从眼眶中滴落,打湿了周朝运背上的玄色锦衣,南善宜继续道:“别做我不喜欢的事,也别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周朝运想放开她起身看她的脸,却被她紧紧抱着,不松手,也不强求,重新把人抱回怀里,他虔诚道:“我身负天下安宁,大晟永昌的责任,这些年来我不敢有一点松懈,时刻戒备着。”
“唯有你,是我无数次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的败北,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善宜,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对你好,但你是我所珍爱,定此生不负。”
…………
两日后,钟山的小道上,周朝运骑马带着南善宜在林间慢慢穿梭。
天蓝色的银纱裙摆和白金锦袍交织在一起。
快到山顶的时候,周朝运勒停了马,翻身而下,朝马背上的南善宜伸手。
南善宜没有犹豫,一只手落在了他的手心,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被他抱下马。
周朝运嘴角始终上扬,两人牵着手一起往山顶走去。
站在山顶悬崖上,南善宜俯瞰脚下金陵城,抬眸看尽头处青山与苍天相接。
暖春的阳光刚刚好,清风扬起她后背的墨发,裙摆飞舞。
温热的胸膛从后面贴上了她的背脊,她能感觉到他蓬勃跳动的的心,有力的手臂从身侧穿过来到身前,将她环在怀中。
下巴蹭着她的鬓角,周朝运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金陵很美。”
垂在身侧的手抬起落在他的手上,南善宜神色柔和,笑意里却浮现着淡淡的遗憾:“是啊,很美。”
“忽然觉得还没有看够。”
以为她是因为要和他回长安所以不舍,周朝运握住她的手道:“以后你若想看,我陪你回来。”
南善宜眸光微闪,没有回答,垂眸看脚下陡峭的悬崖,下面雾气笼罩,看不见底,像是无底深渊。
顺着她的视线,周朝运抱紧了她,语气无奈又好怕:“那日我怕极了。”
她的手从他掌中滑落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脑海里浮现着什么样的地狱。
人的本能反应是最真实的,再怎么努力,总有藏不住的时候,那时的他就是这样,没有一丝的犹豫,不顾一切的朝她而去。
在冬日冰冷的江水里,看着她的身体像一只陨落的蝴蝶不断下坠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拼命往下游吧,抓住她,哪怕和她一起死在这江水底也没关系,至少是在一起的。
南善宜回忆那日的决绝,江水里,迷迷糊糊间她看见朝她而来的人,阳光落在水里,照的他身后耀眼极了。
那样的刺眼,可她还是忍受着那刺眼的光,眯着眼睛,想再看他一眼。
心中愧疚,因为她知道,当时的情况,哪怕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周朝运下巴贴着她的脸颊,微微侧头亲了亲她的眼尾,缓声道:“你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南善宜嘴唇用力抿紧,泛着苍白。
片刻,她道:“好。”
眸中悲痛,周朝运,你不要来找我,我们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活着吧。
挺拔的背脊微微躬起,周朝运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我明日要和随将军出海巡视龙鳞海防,要四五日才回来。”
“等我回来,我们就回长安。”
“要你在,宫里的人才能为你量身制婚服。”
“朕要昭告天下,你是朕的皇后。”光是想想他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南善宜努力睁大眼睛,克制着不让里面滚动的泪水流出来。
想到这短暂的分离,周朝运心里全是不舍,无奈的轻叹一口气,他道:“明日一早就出发。”
“早上有些凉,你就不要来送我了,好好睡觉。”
“好。”南善宜背对着他点头,声音里依旧柔和含笑,眸中却泅满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