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不到身后的动静,古珉罗不禁回头瞧了一眼,不经意间已将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问道:“听雪,怎么了?”
一声轻唤拉回了江听雪的思绪,不禁眨了下灵动的双眸,冲着眼前的身影尴尬一笑,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事。”
古珉罗似乎明白江听雪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对她点了下头,说道:“稍等我片刻。”他说完便挽起了自己的两只阔袖,绕到坟头后面,从边缘开始徒手除草。
平日里这里虽被古珉罗派了专人看管,但是这些人顶多也只是扫扫墓,清理坟地周边,至于坟头的那些杂草,他们无权去拔除,毕竟这涉及到一种传统,爬上坟头是对死者的大不敬,除非是自己的至亲。
江听雪盯着碑前那袅袅娜娜的香烟看了会儿,随后将视线落在了碑文上。仔细看过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座合葬之墓,由碑文上的内容来看,这应该是古珉罗的父母,而且两人还是同日而死,不然坟墓不会是这般。
这可是死于意外?否则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夫妻竟同日去世。只是两人相处了这样久,他从未向她说过这些。
“我好了。”古珉罗整理着衣袖从坟头的一侧走到了江听雪跟前,鞋上还粘上了一些泥土。时间过去了良久,那些杂草已在他手中被悉数除尽。不过也仅仅是主坟而已,剩余的只是被他一一上了香,简单说了几句话,便没有再去管。
肩上青丝飞舞,江听雪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心中多了几分复杂,勉强一笑,心中的问题不禁脱口而出:“这些都是古公子的家人?”
江听雪眸光微微一颤,问出这样的问题,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未免也太过唐突了,更重要的是,这乃是人家的伤心事,被她这样堂而皇之地问出口,实在不妥,这与揭人家的伤疤没什么两样。
“嗯,刚刚祭拜的是我的父母。”古珉罗显得很平和坦荡,在江听雪面前,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而且更愿意坦诚相待,于是不待江听雪反应,他便接着阐述了起来:“在我年幼时,他们便离去了,我是由义父抚养长大的,他视我如己出。”
见江听雪在认真倾听,古珉罗望了眼远方,接着说道:“我父亲与义父乃是结义兄弟,我们家本就在安阳郡,原是小型商贾之家。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年安阳郡大旱,而郡守赵须清赈灾不利,导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很多人迫于无奈纷纷落草为寇,一时间整个郡大乱。
那些商贾富贵人家自然而然成了匪寇的目标,我家也未能幸免于难,一夜之间全部覆灭。那时我才六七岁,与姐姐一起被义父带去了蜀地游玩,因此逃过了一劫。
当义父带着我们赶回去时,看到的只有遍地腐烂的尸首与干结的血液。后来,不到两年时间,我姐姐重病不治,也随父母而去。从此之后古家便只剩下了我一人,便很少再回安阳郡。”
两人相对而站,虽然听古珉罗说得很淡然,但是江听雪此时的心情却很沉郁。她低垂着眉眼,似乎有些害怕去面对身前人那张脸,心中对他隐隐感到愧疚,一番酝酿,最后声音低缓地说出了几个字:“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
“无碍,我既然都带你来了这里,自是没打算隐瞒这些,听雪不必自责。”古珉罗望着那张略略低垂的脸淡淡一笑,话音柔和。
江听雪大方地点了下头,神情恢复如常。想想身前人的话,也不无道理,他既然都将自己带到了此处来,并且还将幼时经历细细说给她听,想必这么多年过去,对于这沉痛的往事也应该是释怀了的。
只是,她殊不知,只因他面前站的人是她,所以他才会如此坦诚以待,毫不隐瞒。况且,像这样的事,有几人又能做到释怀呢?有些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而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更理解不了其中的滋味。而她,母亲虽已在几年前去世了,但家依旧还在,并且家里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以及兄长。
古珉罗又回头向墓前看了一眼,眸光中隐现着一丝留念,随后对着江听雪指了指她身后的路:“走吧。”
“嗯。”江听雪转身,走在古珉罗前面,路过一簇簇在微风中摇曳的枯草,衣袂也不知不觉粘黏上了一些细碎断草,最后两人来到了一棵落叶飘飞的树下,取下了拴在树干上的缰绳。
地上枯枝落叶堆积,踩上去嚓嚓作响。古珉罗牵过马,不经意看了江听雪一眼,眸光闪过一丝柔色,很自然地在江听雪身侧停下了脚步,柔声道:“等一下。”
江听雪面露不解,眸中是淡淡的疑惑,看着他抬起一只手伸向了她头顶的发上。感觉到发端微动,在她眨了下眼的功夫,那只手又收了回来,携带着一根草屑,她眸中的疑惑换做了了然。
虽然觉得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亲密,但她也未往其他方面想,也许这就江湖人之间的一种随意洒脱吧,不拘泥于世俗小节,但该遵的礼法也不会少。最起码他们相处了这样久,眼前这人也不曾有过轻挑之举。在她眼中,他一贯都是温文儒雅、谦谦有礼的样子。
当然,她不是不懂情爱这种东西,只是在她看来,眼前这人似乎太过优秀,未必对她有意,只不过拿她当做普通朋友而已。而她,亦是将他视作好友,虽有好感,但并非情爱方面的好感。
别说她对面前这男子无意了,就算有意,她也不会任由这样的情感扩散。她知道,她的终身大事也许将来由不得她自己做主,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心存这样的情感,以免将来让自己的父亲为难。
毕竟她身后是整个江家,迟早有一天,所有重担都将压在她的肩上。而为了江家的基业考虑,对于她的婚事,定会是她父亲亲自操办,为她挑选一个合适之人,将来也好协助她打理好家业。
况且,她心中还装着一个人,因此,她的心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容纳他人了。
两指一松,草屑随风飘走,见江听雪神情微愣,古珉罗嘴角浅浅上扬,温声提醒道:“好了,我们走吧。”
江听雪长睫一颤,没有说什么,牵着马提步与身侧人并行向前而去,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有一种酥酥的暖意。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沿途赏玩着秋景。古珉罗心中犹豫不定,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于她。毕竟两人已相处了这样长一段时间了,但她却对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无形的距离,一种淡淡的疏离与客气。
这种距离令他心中感到有些不安,害怕他只是一厢情愿,也许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后,他们连朋友怕是都无法再做了,她会就此离他而去。可是如果不说,他又有不甘,心中总是有着一种希冀,也许她心中也是有他的。
虽然遭遇了一次围杀,让江听雪体会到了江湖的险恶,但她却一如既往地喜欢听书,听说书先生讲各种江湖之事。因此进入集市后,时辰虽已经不算早了,但两人依旧进入了一间酒楼。
酒楼的大堂内,说书先生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周围聚集了不少听客。古珉罗带着江听雪进入这里,用晚膳的同时,他又可以陪江听雪听书,可谓是一举两得。
伙计带着两人上了二楼,来到一处靠雕栏的雅座,这里并不算是听书的绝佳位置。但由于他们今日来晚了,最好的位置已被人占去,已没得选择。不过好在说书先生的话音依旧能够清晰的听到,其实影响也不是很大。
两人落座后,古珉罗随意报出了七八种菜名,就招呼伙计退下了。他闲适地斟上了两盏茶,一盏递给了江听雪,随后自己也浅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后,他摒弃周围那窸窸窣窣的杂音,聚精会神地同江听雪一起听起书来。只要是江听雪喜欢做的事,他会尽量让自己也喜欢上。
江听雪听得入神,但由于并没有从头听起,因此刚开始并未听懂那说书先生在讲什么,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这才理清思路,听懂了一些。
竟是在讲绝尘宫被灭之事,本就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再经过写故事之人一番语言文字加工,又被这说书先生的一张巧嘴给讲出来,简直是生动传神,说得好像那说书先生亲眼目睹过一般,赢得一阵阵满堂喝彩声。
当然,这说书先生也是艺高人胆大,让人感觉这就是不怕死的人,什么都敢说,也不怕遭人报复。要知道绝尘宫虽然被灭,但绝尘宫里的人也并非全死了,总有那么一两个侥幸逃脱的,而且就连那个宫主如今都还活着呢,正在韬光养晦,伺机向白暮山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