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安手上拿着赫连衣的庚帖,却好像托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一样艰难。<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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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双方交换庚帖,是在缔结婚约。<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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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衣在向宋易安求婚!<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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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的,她将庚帖拍在桌子上,气恼地说:“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没有听明白吗?那好,我再说一遍,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微贱小命,根本玩不起!”<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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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衣脸色有些发青,眼睛也不受控制地眨了几下,随即,他说:“我懂,你说的我都懂。你没有把握让你舅舅重登皇位,一个不慎,就会命丧黄泉,万劫不复;就算成功了,你是女儿身的事也不能暴露,以免成为你舅舅的污点。所以,你可能会选择一种假死的方式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到时候我们还是不能携手在一起。但我觉得,你想多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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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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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明白了。所谓忠君爱民,需要先爱民再忠君,正所谓‘民为重君为轻’。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陛下虽是有胆魄的明君,但二皇子、三皇子都谈不上英明。周哀帝在位的时候年纪小,却能知人善任,重用了许多有见识的名硕大儒,之后他被迫四处漂泊,饱尝民生疾苦,更能感同身受,若是重新做皇帝,应该不会让人失望。更何况,你忠心为他,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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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惊地瞪大了眼睛:“你难道要……”<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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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跟你站在一起。”<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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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周朝灭亡的时候,你才多大?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不管此事成与不成,你都保不住自己的清白名声!难道你想让别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是两姓叛臣吗!”<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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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时候尚未出生,又为什么要殚精竭虑地一往无前?”<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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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能一样吗?”宋易安急了,“我的舅舅是周朝最后一位皇帝,母亲是周朝帝姬,我的身上流淌着周朝皇室的血!我和翊朝不共戴天!”<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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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衣便说:“那就是了。我的娘子是什么人,我自然是什么人。”<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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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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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赫连衣没来由的称呼她一声“娘子”,宋易安更是头疼,斥道:“我在跟你说眼下的形势!你不要……”<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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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跟你说我们未来的生活。”赫连衣平和地回复她。<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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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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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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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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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字从赫连衣的嘴里吐出来,就像一个个寺院的钟声,把宋易安的内心敲击的七零八落。她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放下所有仇恨和算计,单纯地和一个男孩谈论生活,谈论明天的事。那太美好了,过于美好的东西从来就不属于她。<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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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摇了摇头:“假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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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衣皱眉说:“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你还觉得我不够真心吗?”<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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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没有开口,但这已经明确表达了她的态度。<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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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赫连衣说,“不如让我用行动来证明吧。我不能十步杀一人,但至少还有一张嘴和一张厚脸皮。你也说了,我父亲和舅舅他们是前朝旧臣,眼下还不知道对周哀帝复位有什么意见。那就让我出面,我来说服他们。尤其是舅舅,他位高权重,深受爱戴。如果他能站出来明确支持哀帝复位,那么你的阻力将大大减少。”<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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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为了我,你要做这么大的牺牲吗?你是在用你的家族给我赌命!”<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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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你,难道不值得?”<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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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我……<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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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极其简单的话,在宋易安的脑子里久久回荡。宋易安有些诧异,这句话,为什么她听不懂呢?<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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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懂他为什么要义无反顾,为什么信誓旦旦,为什么舍生忘死,为什么弱水三千,只取她这一瓢。<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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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衣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女儿红,说道:“以前的那些得了女儿的父亲们,喜欢在女儿落生不久,就酿几坛子好酒,埋在树下。等女儿要出嫁的时候,就把埋在树下的酒挖出来,款待前来祝贺的乡亲朋友。这种酒,就叫女儿红。后来,女儿红出现在了各大酒楼之中,为的是图个喜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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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攥紧了自己的手:“……”<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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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衣:“真是遗憾,没有人给你做女儿红。不过不要紧,我给你补上行不行?”<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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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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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你不会失败。”<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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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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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沉默半晌,忽然轻叹了一声,说:“赫连衣。”<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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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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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的蝉,如果遇到极好的机会,会脱离黑暗,爬向光明,哪怕是丢掉曾经的皮囊也在所不惜。自此之后,它将永远活在光明之中,直到死去。如果你将蜕了皮的蝉重新埋进土里,它很快就会窒息而死。”宋易安说。<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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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衣略带疑惑地瞧着宋易安。<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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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拿起自己面前的桂花酒一饮而尽。酒虽香,奈何有些辛辣,呛的她咳了两声。她眨了眨眼睛,将眼前朦胧的雾气隐藏起来,但脸颊的红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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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说:“我就是一只蜕了皮的蝉。我曾经活在最黑暗最恐怖的地方,怀着绝望等待最惨烈的死亡。但是有一天,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把我从黑暗强拉到阳光之下。我贪恋这温暖和光明,所以不想回去,也回不去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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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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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赫连衣,”宋易安目光炯炯,语气沉重,“如果你今后抛弃了我,或者背叛了我,我的结局只会死的更惨。不过,在此之前,我会拉着你一同下地狱!”<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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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衣愣了片刻,心里一会儿暖一会儿寒,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疼痛。<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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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接纳了他,谢天谢地;同时,赫连衣觉得自己的责任太重了,他要用余生去抚平宋易安藏在心灵深处的阴影,需要用尽全力让她放下戒备,回归生活。<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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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份责任,他苦苦追求,欣然接受。<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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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衣说:“你放心,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就算你不带我走,我也会上穷碧落去找你。变作花鸟鱼虫也好,飞禽走兽也罢,哪怕化成一阵风、一阵雨,再不济,索人性命的恶鬼也好,我都会找你——地狱太冷,我舍不得让你寂寞。”<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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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太冷,我舍不得让你寂寞……<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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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为定啊。<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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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安缓缓地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松开,手掌上赫然印着四个带了血的指甲印。<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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