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援救江宏的行动中,容慕之是不遗余力、问心无愧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失望,不自责。如果容慕之在最初的最初选择相信靖边王府和江寒的清白,没有任性地把风晴色的死全部推到江寒身上去,或许就不会造成两家联姻,也就不会把整个靖边王府推到风口浪尖上。如果靖边王府没有因此而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么江宏就不会死,江寒就不会成为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进退维谷。
在这个缺少了温情的世界上,容慕之是可怜人,江寒和她挚爱的苏淮婴又何尝不是呢?
容慕之没有让任何人发觉他的存在,甚至他没有再看下去,他想找一个方法,尽量弥补他的过失。
站在灵堂上的江寒被苏淮婴问的心慌。她没有勇气回答苏淮婴的问题。
用冷言冷语拒绝他的好意吗?江寒怎么甘心?
把一颗真心捧出去给他看吗?江寒怎么忍心?
她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但更不想把苏淮婴也拉进地狱里。
思量片刻,江寒躲开苏淮婴炽热的眼神,说:“苏公子,这里是灵堂。我的小弟在这里,我不想和你谈论别的事。”
又是躲避,她惯用的伎俩。
偏生苏淮婴没有妥协,他认为现在的逼问正和时宜。他大胆地拉起江寒的手,站在江宏面前去,说:“你说得对,靖边王在这里,你唯一的一位亲人在这里。所以我才要和你把话说清楚……”
江寒试图挣开苏淮婴温热的手,可惜都是徒劳。
苏淮婴面对着江宏,说:“靖边王应该记得,当年我与寒郡主初见,便将苏家传给当家主母的玉木兰缀珠金钗送给了郡主。郡主收了信物,就该兑现承诺,可对?”
说话那么霸道,不像苏淮婴的作风。
江寒狡辩:“但我受皇命所赐,已经做了晋王的妻子!”
“可是你不爱他!”苏淮婴说,“皇家对待你,只像对待一枚棋子一样冷漠无情,就是整个靖边王府,他们存了几分真情?”
这话宣之于口就成了罪过。江寒忙阻止他:“苏淮婴,你慎言!”
“慎言什么?这难道不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孤苦一人,以容敬之的滔天大罪,何至于还能在肃州苟活?!”
江寒急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你别忘了,你父亲河间王乃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你要将他置于何地?!”
“所以你就放弃了我吗?你也放弃了你自己对不对!”
“对!”江寒终于说出来,眼泪再次冲出眼眶,成串成串地往外涌:“我需要顾念的东西太多了,我没有办法活成我想要的样子。我可以下地狱,因为我一无所有,可是我凭什么要拉着你一起?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个错误!”
“只要我不觉得那是错误,就用不着别人给我下定论!”苏淮婴也红了眼,“就算你,也不行!”
“你不想要……”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爵位、财富、荣耀甚至安稳的生活,我可以统统都抛下!我只要你!”苏淮婴用尽全力,大声吼出来。
安安静静的灵堂上,似乎有了无数的回音,炸得江寒浑身汗毛倒竖、头脑轰鸣。
他还是明明白白地把话说了出来,在最不该说的时候。
江寒还想再劝苏淮婴几句,她不希望苏淮婴在以后的日子里沉浸在悔恨之中。所以她问:“我现在名义上还是皇家的媳妇,你和我在一起,不怕他们阻挠?”
“在他们看来,你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只要提出和离,因为你和太子的仇恨,陛下应该会答应的——就算你不主动提出来,陛下也会找个机会暗害了你去,你再不可能在皇族中平安度过余生了。”
“你也不怕被世人耻笑吗?”
“各过各的日子,他们凭什么笑我?我得到了我爱的人,他们会羡慕我的。”
“你父王怎么办?”
苏淮婴目光炯炯:“我还是他的儿子。爱你是真,敬他也是真,难道有冲突吗?”
“怎么没有?”江寒有时觉得,苏淮婴天真得让人气恼,“容敬之是造成宏儿战死的罪魁祸首,我自是饶不了他的。等他死了,你父王在朝中无法自处,与我不是敌人又是什么?你父王手下那些忠于太子的人又该怎么看待我?既然我要复仇,得罪的人数也数不清。跟我在一起,你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吗?你父王会同意吗?”
“正因为如此,你更该跟我走!”苏淮婴说,“你孤零零一个人,若真的和太子开战,势必引起无数人的口诛笔伐、阴谋算计。你需要有一个盾牌,这个盾牌就是我。”
“什么?”
“我父王虽然看重家族利益,但也不是不明是非、不辨好歹的奸臣。他支持太子,除了因为陛下授意外,还是想为我挣个前程。太子这个样子,父王嘴上没说,心里是存了不满的。我可以说服他,放弃维护太子,就算不能完全支持你,也能保持中立。”
又在为她打算,为了她,苏淮婴真是煞费苦心啊。
见江寒没有马上反驳,苏淮婴的脸上浮现出快乐的神采,哄着江寒说:“不要有什么顾虑了。等捱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对靖边王发誓,对靖边王府的历代家主发誓,定会好好待你,珍视你,不让你再受任何伤害。”
江寒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信誓旦旦的男孩。
苏淮婴更是高兴,一边憧憬一边说:“我们离开京城,去吴州安身——或者苏州也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几亩薄田,盖个草屋,我们可以教书为业,一定可以远离是非。怎么样?怎么样啊?”
苏淮婴急切地问着,渴求着江寒的答案,那带着企盼的卑微的眼神,无论是谁也舍不得拒绝。
所以江寒沉吟良久,终于“任性”地服从了自己内心的情感,眼眶里存着饱满的泪珠,说:“好啊。等我给宏儿挣个公道,我们就离开这里……”
平静的生活,她怎么不渴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