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男孩的百般哄求下,终于抬起头来哽咽道“哥哥,你带我去找娘。”
“嗯,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娘是谁?”男孩笑逐颜开,似乎赢得了最高赌注的比赛。
“什么人我都找得到。”朱棣小声嘟哝了一句,试着以怜香惜玉的方式对待女孩。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当他发现了一种与他的旧家行径截然相反的行为方式被别人奉若至宝时,他也想尝试一下。
“什么人你都找得到?”男孩喜上眉梢,“那就不用麻烦大人了,有时候他们总说我调皮,其实我……”男孩指了指小女孩,“只是在怜香惜玉而已。”
“大人不会懂这些,他们只是希望我们不要麻烦他们。”朱棣找到了知音。
从小他就知道有事不能找父皇母后,想哭的时候不能找父皇母后,即使想念他们痛彻心扉也只能自己忍受。
只有当父皇母后偶尔想起他来的时候,他才能如愿以偿,为此在每一个许愿的机会,他许下的心愿都是得到父皇母后的召见。
“你爹娘觉得你是个麻烦?”男孩同情地望着比自己更惨的同伴。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有很多事要处理。”朱棣不愿得到男孩的同情,无所谓地撩动一缕从发簪中溜出来的头发。
“有的时候我们碰到的事也不是小事,比如说现在吧,妹妹的娘不见了,如果我们不帮她找到娘,她很有可能会变成孤儿。”
“妹妹,你娘叫什么名字?”朱棣第一次柔声顺气,呵护备至地和一个女孩说话。既然他决定体验新的行为方式,那么他就应该勇敢地去实践。再说这感觉好像并不糟,他从中获得了一种他从没体验过的成就感。
“呃,谢,谢夫人。”小女孩吃力地回忆着,就像是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谢夫人?这宫里有上百个谢夫人吧!”朱棣心灰意冷,他的实践之路比他想象的曲折得多。
“妹妹,你知道你娘的全名吗?”男孩赶紧问道,生怕朱棣改变了主意。
“不知道。”小女孩皱着鼻子,又要落下泪来。
“那你爹呢?”
“他是大将军。”小女孩眼前一亮。
“叫什么名字?”
“呃……不知道。”
“你家在哪?是什么府?”男孩始终不放弃。
“我家,我家,不知道……”女孩终究受不了回答不出问题的打击,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朱棣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仰头望天。如果不是男孩优秀的模范作用,朱棣定然放弃了这种无聊的实践。
“比如说丞相府,信国公府,颖国公府……”男孩回忆着自己去过的府邸。
“你知道的挺多的嘛!”朱棣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有点想让他放弃徒劳努力的意思。
“魏国公府!”女孩突然叫道,“管家教我认过门口的牌匾!”
“魏国公徐达?”朱棣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徐妙锦。”
“对了!”朱棣和男孩相视而笑,一番努力最终开花结果,两人对彼此开始欣赏起来。
“我叫石头,你呢?叫什么名字?”男孩问道。
“我叫朱棣。你怎么会叫石头?是又大又沉的那个石头吗?”
“是的,呵呵。我娘说石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不希望我出风头。”
“这样呀,那我也有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
“燕子!”朱棣眉飞色舞,为自己刚刚起的好名字高兴,“你叫石头,我叫燕子,一静一动,真搭!”
“燕子不是女孩名吗?”
“燕子有公的,也有母的呀!”
“哈哈哈,对,对,你是公燕子。”两人捧腹大笑,小女孩也跟着“咯咯咯”笑起来,脸上的泪痕还未风干。
“锦儿,锦儿,在哪呀?”不远处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带着着急的语调。
“娘!”小女孩撒腿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才跑出几步,她又转回头,仿佛发现自己丢了东西“石头哥哥,燕子哥哥,你们住哪?以后我要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我就去找你们。”
“什么?你敢离家出走?”石头瞪大了眼睛,这还是那个哭着鼻子找娘的小女孩吗?
“刚才我娘在其他人面前说我胖,我不就一个人跑出来了吗?”
朱棣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你哭鼻子了呀!”
“那是因为我一个人害怕。可是我现在认识了你们俩,和你们俩在一起我就不怕了。”
“女人总是善变而且不可理喻,这是我娘说的。”石头站在了朱棣的一边,“你要是离家出走,你爹和你娘会急死的。”两个男孩统一战线,都决定不告诉小女孩他们的住址。
“锦儿!锦儿!”妇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女孩剁了一下脚,又气恼又着急,不过更多的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样和两个朋友擦肩而过,她不甘心再也见不到那个愿意为她擦眼泪的石头,愿意为她找爹娘的燕子。
“给!就用这个作为以后我们相见的信物吧。”徐妙锦从怀里掏出三根蓝绿色的羽毛。
阳光下,三根羽毛光彩射目,华丽无比,如纯净的湖泊一般蓝得晶莹剔透,如万顷琉璃一般绿得熠熠生辉。
朱棣和石头目瞪口呆,仿佛被它们扑朔迷离的闪光迷幻,仿佛被它们细腻纹理里蕴藏的神秘力量震慑。尽管他们是王室贵胄,却未曾见过如此动人心魄的物事。
“有一个老先生给了我三根羽毛,他说这是神鸟的羽毛。”徐妙锦打破了他们的沉醉。
“神鸟?什么样的神鸟?”石头迫不及待,生怕这时候妇人突然出现。
“青鸾,但是我没见过这种神鸟。”
“她的羽毛这么美丽,这鸟一定是天下最美的鸟了。”朱棣伸出手,只等着徐妙锦把羽毛递给他。
“不是天下,她肯定是天上来的。”石头仰起头,眯着眼睛,透过刺眼的阳光,在遥远的天际寻找青鸾的身影。
“来,给你们。”徐妙锦拿了一根给朱棣,又拿了一根给石头,“老先生说这羽毛就像一面镜子,让我常常拿出来看看。我长得也不好看就送给你们吧,我留下一根就可以了。”
“像镜子?”朱棣小心翼翼接过羽毛,将它举高,对着自己的脸仔细观察,发现美丽的羽毛更加迷人,然而他却不在其中。一种莫名奇妙的虚荣心和坚信自己可以看到的信念的驱使下,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假装出忘情欣赏的模样。
徐妙锦满腹狐疑,百思不解,正要开口询问,一心想要解开羽毛之谜的石头抢先发问“老先生在哪里?”
“以前他来过我家里。”
“他还会去你家吗?我若见到他,一定要让他带我去见神鸟。”一阵微风吹过,石头赶紧用手护住羽毛。
“不知道,我只见过他一次。”
“我也想见神鸟,神鸟若真有神通,定然能成就我的所想。”朱棣若有所思。
“我想让它带我遨游天下。”徐妙锦脸上闪过奇异的光彩。
“如果老先生又来你家了,你……”石头张大嘴巴,一位衣着华贵,容貌姣好的妇人突然气势汹汹出现在徐妙锦身后。
“锦儿!”她一把抓住徐妙锦,灵活的身手令石头震惊。
“你这孩子真顽皮,叫娘好找。你爹生气了,回去他定不饶你!”妇人边说边看向石头和朱棣,脸上的怒气骤然消失,“两位公子,你们……”
“夫人果真像锦儿说得一样美丽!”石头担心徐妙锦回去以后挨揍,首先对谢夫人发起一波奉承攻势,这个技巧由他府里的丫鬟所教授——只要夸女人漂亮,她会忘记所有仇和怨。
“西施在世,仙女下凡!”朱棣反应灵敏,及时添油加醋,锦上添花。
谢夫人先是“哈哈哈”地抚掌大笑,接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西施仙女之流,赶紧用锦缎绢帕捂住嘴巴,做出不伦不类的忸怩之态。
“两位公子嘴巴真甜,以后来徐府玩啊!走,锦儿!”谢夫人不熟练地扭动着腰肢,带着徐妙锦离开了。
“哎呀,我也要走了,我是偷溜出来的,我娘说不定现在也在到处找我呢!”石头扭头就跑。
“那我以后要怎么找你?”朱棣冲着石头的背影大喊,不舍之情爬上他的眉头,他还没有一个既能让他欣赏,又相处得如此愉快的朋友。
“这个呀!”石头回过头来,指着已经放入怀中的青鸾羽毛,“有缘自会相见,以此为信物吧。”
坤宁宫往日的肃穆庄严被时不时传出的笑声打破,院子里初开的黄色蔷薇抖落晶莹的露珠,长廊上鲜红的牡丹花蕾蠢蠢欲动。
当石头十万火急冲进来的时候,李夫人和马皇后正在捂嘴欢笑,全然不知石头已经跨越皇城踢天弄井。
石头拍拍胸脯平缓喘息,慢慢靠近屋里的另一位娘娘——恕妃,她虽已过盛年,却像怒放的深紫玫瑰,成熟稳重,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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