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全都是天生的乐天派,高丽紫鸡精湛的搏斗技巧并没有让他们产生半点忧患意识。他们又激情昂扬的准备投入下一场半决赛。
秦王、晋王、燕王以及古红石、道衍等等来自王宫的人大多经历过残酷的争斗。
他们没有百姓那样纯净的心,他们鼓起掌,咧嘴笑,都出自礼仪之邦的苛求。
看到紫鸡的技巧非同凡响,秦王的担忧写在了他的手上。
他不停的交叉起双手,又放下,再交叉,再放下。
“二弟,别担心!”朱标豁达的笑着,“中原幅原辽阔,斗鸡四方辐辏,不会输的!”
“是啊,二哥,这紫鸡虽然厉害,可是要是它见了你宫里的那些鸡,准保丢盔弃甲,呵呵!”朱㭎附和道。
他倒没有注意到秦王的不安,也从没想过秦王需要安慰,只是他必须和太子站在一条战线上。
“红石,你说咱们的中原斗鸡会不会赢?”道衍问道。
凡是有赌性的东西,他都愿意参与。小赌动脑问自己,大赌卜卦问老天。
“不知道!那紫鸡精得跟人似的,我倒想问一问它。”红石津津有味的回想着紫鸡堪比人类的战术。
“哈哈哈!它肯定告诉你,它是最后的赢家。斗鸡连这点斗性都没有,还叫斗鸡吗?”朱棣仰头大笑,“这样,咱们三人赌一局,赌资再议!”
“好,我赌中原斗鸡赢,怎么样也要先长点志气!”道衍说道,“红石,你呢?”
“我赌紫鸡赢,精得跟人似的!”
“好,好,我和大师站一边!我觉得乌云盖雪能赢!”朱棣道。
“嘿嘿,殿下,红石非输不可。”李识庐也凑了过来,“我以前接触过一些高丽人,他们只会斗鸭,不会斗鸡。”
“斗鸭?”道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对对!南朝顾宝光不是有一幅《高丽斗鸭图》吗?”
“那是南朝!到现在都快一千年了,难道他们就不能喜欢上斗鸡吗?不管怎么说,那只紫鸡确实与众不同,你们也见识到了。”古红石自信满满。
斗鸡台上又出现了两个新面孔。
左侧是中原斗鸡乌云盖雪,右侧是陈朝斗鸡,也是一只青黑色的鸡。
两只斗鸡个头一般大小,像两个小山包似的慢慢靠拢。
当它们的喙就快要彼此碰到的时候,它们友好地伸长脖子,交叉触碰,以表明对对手的尊重和友情。
乌云盖雪欣喜万分,因为在赛场上碰到这么理智的对手实属难得。
虽然它的主人对它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字——“斗”,但它从不认为这是身为斗鸡的终极意义。
它看不惯恃强凌弱,也看不惯好勇斗狠。
赛场下,它愿意从其他鸡的身上发现它们的优点,希望身边的鸡都活得公平。
赛场上,它习惯用脑子去思考对手的弱点,让它们望而却步,可从不把对手打得尸首异处,咬得面目全非。
“打啊!打啊!”
“踢它!踢它!”百姓热情的催促乌云盖雪。他们要看的是血腥的竞争,而不是廉价的友情。
竞争具有刺激性,友情太舒缓,不适合比赛的节奏。
乌云盖雪冷漠的闭了一下眼睛,没有理会观众。
对面的黑鸡焦躁起来,观众是衣食父母的观念根深蒂固,它不能违逆观众的意思,更何况这一次是为了自己的王国争光而来。
它扑着翅膀一跃而起,飞向乌云盖雪。
从黑鸡一急一飞的简单举动,乌云盖雪抓住了它的弱点。
它不会让黑鸡输的太难看,但是要教训教训它,让它知道迎合观众是斗鸡最大的失败。
乌云盖雪也同时飞扑而起,两只鸡在空中用翅膀过招。
落地之后,乌云盖雪退开五六尺远。
黑鸡冲上前去,乌云盖雪突然飞起一腿,不轻不重地微微扯裂了黑鸡的翘花冠。
黑鸡顽强的伫立着,它的头隐隐作痛。
它深知对方没有下重手,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它还是得迎难而上。
它的主人向它们示范过斗鸡不斗的下场。既然成为了斗鸡,吃着比普通的鸡更好的粮食,它就失去了最普通的自由。
黑鸡勉为其难用头顶上的疼痛激发了自己的斗性,又一次扑向乌云盖雪,它必须卯足了劲在主人面前表演。
鸡最了解的是鸡,尤其是斗鸡。
它们经过了特殊的训练,干着安逸的鸡望而生畏的事,它们之间怎能不彼此了解呢?
就像小偷最了解小偷,强盗最了解强盗一样,乌云盖雪知道黑鸡想干什么。
它又退出几尺远外,使用“溜着打”的打法,这是对付急于求成最好的办法。
乌云盖雪前前后后在黑鸡身上击打了十几次。黑鸡没能一次碰到乌云盖雪,哪怕是轻盈柔顺的羽毛。
虽然黑鸡的身上没有出现重伤,依旧神采奕奕,斗志昂扬,但是它的主人识时务地上场认输。
他的面子碎了一地,像蜡炬一样煎熬着自己,只能设法把所有人的眼光转移到其他斗鸡上去。
中原斗鸡对战陈朝斗鸡胜出,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乌云盖雪和紫鸡从斗鸡台两侧隆重入场,观众们暴风雨似的呐喊没有刮跑它们冷静的神态,从容的气质和谨慎的步伐。
它们不是一般的斗鸡,也不仅是战场上的斗士。
它们常常看穿对手的心思,鄙视观众的无知,捍卫自己的原则。
它们不会被泛滥的同情所诱惑,也不会被肤浅的愤懑所激怒,在战场上坚守打败对手的原则,但绝不是像疯狗一样乱叫乱咬。
它们得赢,优雅的赢,有自尊的赢,同时绝不是建立在糟蹋对手的基础上。
两只斗鸡伸长脖子,隔着一丈远,静静的打量对方。
乌云盖雪美丽的外形,高贵的气质,令紫鸡深深折服。
这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对手的身上看到的不是弱点。
紫鸡的沉着让乌云盖雪刮目相看,它知道面前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不过敬佩取代恐惧,在它心里冒着火花。
一刻钟过后,两只斗鸡依然没有靠近一寸。
它们踱着小步转换不同的方位角度欣赏对方。当欣喜从胸中满溢的时候,它们就会冲着天空“喔喔喔”地叫上几声。
观众不耐烦的发出唏嘘和催促的声音。
清脆的铃声从斗鸡台的一侧传出,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手持铃铛,从容微笑。
霎时,紫鸡像被闪电劈着似的,直立爪子,舒展翅膀,飞身扑出五六尺。
它眼神中的惶恐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坚决和勇猛。
乌云盖雪抖动着修长的脖颈,伸直了强健有力的七瓣腿,在对方丢弃了友情的遗憾下沉着应战。
紫鸡又一个飞扑来到了乌云盖雪的眼前。
乌云盖雪纵身而起,七瓣腿顺势踢出。
紫鸡侧头避过,可是因为失去了平衡,它的爪子又重新回到了地面。
乌云盖雪翩翩下落,等着紫鸡再一次发起进攻。它不想趁人之危,何况友情的甜美还它的嘴边回味。
又一声铃声传出。这一次它沉闷、急促,好像带着点着急,又带着点愠怒。
紫鸡的身体还没有摆正就出人意料地扑向乌云盖雪。这一次不讲情面的偷袭获得了成功。
乌云盖雪慌乱向后跃去的同时,它的脑袋上重重的挨了一腿。
紫鸡毫无愧疚。乌云盖雪恼羞成怒,不是因为挨了一腿,而是因为受到了欺骗。
它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抖落水珠一样甩掉疼痛,随即撑开又长又大的鼻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它像开山斧一样的花冠又红又热,匀称结实的骨骼咯咯作响,清澈的眼睛里闪着火焰。
紫鸡后退了两步,刚刚立下功勋的明腿微微颤抖。
它不敢看乌云盖雪的眼睛,把视线移到了刚才它击中的地方,期盼着已得的成就可以给它增添勇气。
乌云盖雪走近前来,让紫鸡看得更仔细一些。
紫鸡认为这是个陷阱,不顾一切飞扑起来。
乌云盖雪突然躬身低头从紫鸡的两爪之间穿过。
在最合适的位置,它向后扬起右腿,正中紫鸡的腹部,连续两下。
一长一短两下铃铛声响。
紫鸡在空中翻了一个身,明腿重重打在乌云盖雪的脖颈上。
“咔擦”一声,乌云盖雪天鹅一般美丽的脖颈与高傲的脑袋一起软趴趴的扑向地面。
全场哗然,从来没有人见过斗鸡这种在空中翻身的绝技。
晋王朱樉立即冲上台去,抱起乌云盖雪。
兽医慌慌张张的提着药箱也冲上台去,前一瞬间他还在出神的想着自己的小情人。
“这……这哪里是鸡,这明明就是个武林高手!”道衍瞠目结舌。
“唉!”红石摇摇头,“可怜了那个侠士。它不会死吧?”
“希望它能活下来。”朱棣皱着眉头。
李识庐神色忧虑。从紫鸡第一次在少年的铃铛声中表现不俗开始,他就一直盯着那个少年,好像发觉一个阴险狡诈的恶魔在暗中操控这场比赛。
裁判犹豫地上台宣布了紫鸡的冠军头衔。他时不时的抬眼看一看阴沉着脸的秦王,以便可以随时悬崖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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