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清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燕王的脸像魔鬼一样搅扰了他好几天。
白天,它在书案旁出现。夜里,它在卧榻旁出现。虽然出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但是它们好像都在告诉他一件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景清所幻想的燕王对他了如指掌,然而,在北平街头初次相遇的燕王似乎没有对他多加留意,这代表着他对他没有兴趣,也没有敌意。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景清安慰自己,并决定尽快展开下一次行动。
可他该怎么行动?怎么阴 道阳取?
齐泰告诉他,他的忠诚和耿直是朝廷重用他打探燕王动向的理由。
忠诚无需多言,哪个君王会重用一个有可能叛变的人?
他的耿直则是他的保护 伞,可以骗过燕王朱棣,骗过燕王府任何一双敏锐的眼睛。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让一个耿直的人以诡计成事往往可能弄巧成拙。
景清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如何把他想法里的耿直和行动上的耿直区别开来,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和不会触及根本的事情上表现得耿直,在燕王面前塑造一个耿直的人。
取得别人的信任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这不仅得依靠计划,还得占一点天机的便宜。
如果他能和燕王有一次巧遇,这比他登门拜访要好得多。
他错过了几天前的那次巧遇,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根本抓不住任何机会。
他还得等待,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齐泰急了,皇上急了,他也急了,还有湍急向前的河水,似乎一刻也不能耽搁。
它也要完成什么使命吗?
河面上一只细长破旧的鱼舟在垂死挣扎,随时都会被河水覆没,不过始终顽强不屈,总能冒出它的头或者翘起它的尾。
舟上的渔夫费力地一次又一次撒网、收网,但似乎一无所获。
“渔夫在干什么?这只舟在干什么?”景清大惑不解,“他不能等河水平静些再来捕鱼吗?这只舟为什么总沉不下去呢?”
他继续向前走,想看得清楚些。
“喂!站住!你干什么?”一个女子高声叫喊,她的丹田之气催逼出的声音好像一条绳索套住了景清。
景清猛然停住,回头凝望,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正在向他跑来,她娇弱的体态和高亢的嗓音格格不入。
“你不要命了?有什么想不开的?你想过你的妻儿吗?”
她还没有到景清跟前,景清就听到了她的斥责。
“我……”景清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纯粹是因为女子的斥责真心实意,“我没想她们……”
景清已有家室,全在老家陕西邠州。
“我就知道,只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才会跳河!”
“什么?跳河?谁要跳河?”
“你呀!”女子的手指在景清的鼻子和眼睛之间晃动。
“我没有啊,姑娘,你何以会这么想?”
“你看,你再跨一步就掉到河里了。到时谁来救你?我可不会游水!”
景清低下头,他的鞋子已经沾湿。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多谢姑娘搭救!”景清心有余悸,因为不会游水,更因为他还没有完成朝廷交给他的重任,绝不能无端送命。
景清表示感激后,女子不好意思再绷着脸,她舒展了眉目,比原先更添了几分俊俏。
“幸好你遇到我,如果遇到个不爱管事的,你这会儿正在河里呢!”
“是是是,在下有幸遇到姑娘,还请教姑娘大名?”
“徐妙锦!”
“多谢徐姑娘,在下一定铭记姑娘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别罗嗦了。”根据景清的青布大褂和他文绉绉的谈吐判断,徐妙锦估计自己遇到了一个酸腐的秀才。
“姑娘背了一个包袱,这是要去哪儿?”作为回馈,景清耿直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徐妙锦不但没有领情,还表现出了敌意。
“哦,姑娘,您别会错意。在下是北平一个管事的小官,经常在这北平城里溜达,到处都熟。我看姑娘背着个包袱,一定是从外地来的吧?如果姑娘有事吩咐,在下定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你太夸张了吧。咱俩素不相识,我有必要把你当犬当马吗?”
“不,不,呵呵,就是个说法嘛!”
“我嘛,要去燕王府。”徐妙锦说道。
景清扬起了眉,眼里放光,未曾料到天机如此快便垂青于他:“燕王府?你是?”
他的嗓音微微唱颤抖。
“哦,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无官无职。你不用怕!我就是去投奔亲戚。”
徐妙锦把景清的些微异样解读为他惧怕高不可攀的燕王府。
“哦。”景清垂下眼帘,无意识地看着湿漉漉的鞋子,思忖抓住这个机会的良策。
阴 道而阳取,表现耿直,表现自己原本的样子,不要故意讨好……
他的脑子里转动了几遍对自己的要求。
“在下是新任的北平参议,一直想去拜会燕王殿下……”
“停停停!”徐妙锦挥了挥手,打断了景清,“北平参议与我何干?燕王殿下与我何干?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哦。”景清哑口无言,面对喜怒无常的徐妙锦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机会正在离他而去。
猛然之间,他耿直的毛病不请自来,对自己恼怒不已。
他抓住一个姑娘做什么?这算是什么机会?
他转身甩手大步离开河滩。
“喂,喂!你去哪儿?”徐妙锦追了上来。
有些人对别人怪异的行为置之不理,而有些人则要追根究底,徐妙锦就属于后一种人。
“我回布政使司啊!”景清象征性的微微侧过脑袋,以表明自己并未对徐妙锦蛮横无理。
“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办公,拿了官府的俸禄,总不能不干事吧。”
“你不是想去燕王府吗?”
“现在不想了!”
“你不是要效犬马之劳吗?”
“在下不配!”
“你不是……”
“姑娘……”景清转过身,无奈的望着徐妙锦,“你想干什么?到燕王面前参我一本还是……?”
“我能干什么?帮我找一匹马,我要到燕王府去,我累得不行了!”
徐妙锦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好像一瞬之间泄光了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