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所谓“圣药”,数年前就曾在扶桑海国风靡一时。
海国望月年间——推演至中州,怕是比前朝苍梧定国还要早些。相传那时国君因着扶桑方才了却一场灾疫,百废待兴,深以为患,特以重金与天下医师求方,说谁能写出个包治百病的药方,便能领千两黄金,永世为爵。
这封赏虽厚,却无人问津。因着行医救病的都知道,这世间本无什么能治百病的药方,扶桑王乃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兴许是一时兴起,兴许是仁心过甚,遂谁也不愿麻烦上身,私下都当这是笑谈。
谁知却有一日,竟来了个癞皮僧人揭榜。那僧人自称从一海相隔的土地远道而来,乃是西州的行游医士。扶桑王大喜,可待他问起对方治病救人,对方皆是一窍不通。问起对方为何揭榜,对方只说腹中忍饿,见那路上有黄金万两的悬赏,他便揭榜进宫。扶桑王大怒,便以为他是愚弄自己,要将他关起来。谁知他竟自怀中取出一药囊,说这其中装着能够治百病的赤丸,倘若扶桑王不信,自可以寻人前来一试。
扶桑王便找来一众带病死囚,逐个尝试。竟发觉不论什么痨疾流疫,什么跌打损伤,但凡是服下此丸之人,隔日便面露红光,生息大盛。就连那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绝症之人,虽不见好转,却都能多少恢复些气色。兼之宫中医士也取这赤丸查验,却并未看出什么门道,为了保命,纷纷恭维这癞皮和尚医术高明,更有甚者,说这赤丸之所以如此神奇,乃是取天外异域的仙草所制。
于是扶桑王对这赤丸深信不疑,连忙请来这癞皮僧人,不仅赐他黄金万两,还对他礼遇有加。可待他再问僧人讨起赤丸药方,这癞皮和尚却说,赤丸药方乃是他师父所制,不可外传,但他能长留扶桑,替扶桑王制药,他不求官职,不要虚名,只想以此谋些银钱。这自然正合扶桑王的心意,遂如他所愿。而这包治百病的赤丸,也渐渐于王宫之中流传。
非但如此,这僧人还提议扶桑王将这灵药售流入民间,专设赤丸司,征赤丸银,所添国库,还能继续炼制赤丸。僧人只需取材炼药,坐收银钱,当真是百利而无一害。扶桑王欣然应允,于是便将这赤丸的生意全权交由王城最有名气的药商经营。须知这赤丸服下便能见效,却有一特性,那便是须得定期定量地服用,更有健体强身,驱邪忘忧的功效。因此这小小药丸竟一度风靡王城,即便是身体无恙的人也要来尝尝它的功效。其时,就连王城里的三岁小孩都晓得一首童谣——赤丸是个宝,一粒百病好,两粒烦恼抛,三粒青姬笑。
所谓青姬乃是那时王城最有名气的花魁,据说有着能令天神降雪的歌喉,与能让全王城的文人才子都为之折服的诗才,却是个天生冷面的美人,连扶桑王亲临都没能令她展颜一笑,却没想到服下那赤丸,却才气更甚,所作之歌,每每更受王城中人的追捧。自然,此乃闲话,做不得真。不过这赤丸的功效也可见一斑。
扶桑王借着这赤丸司,既充盈扶桑国库,又令扶桑子民强健体魄,笑口常开,当真是一举两得。要说这位扶桑王也算是待民如子,当真将征纳而来的赤丸银用之于民,兴修水利,轻徭薄税,一时间但见君民一家,其乐融融。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第一个因一次服太多赤丸而暴毙之人出现,整个扶桑便忽而蒙上一层阴翳。
起先,人们以为只要循规蹈矩地服用这赤丸,便能相安无事。渐渐地,人们发现只是一次服用一颗赤丸,远远不能抑制心中对于服用赤丸的渴望,有人便悄悄服下两颗,三颗,直到接二连三的暴毙之人出现,恐惧渐渐蔓延。不知是谁先传出,这赤丸是害人的东西,因着它对于每户人家而言,非但成为一笔不小的开支,还会致使人们如妖邪附体,心智迷乱。更重要的是,原来赤丸根本没有治病的功效。所谓医病,它只会令服用之人忘记病痛,那些因顽疾难症而服药之人,也在随后的几月间,或是因着服了太多赤丸而死,或是因着原本的疾病衰弱而死。
而后,此等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人们这才忽而想起,从前即便是没有赤丸,大小疾病也有药可医,日子清贫却不至于无钱果腹。可自从赤丸盛行,家中无粮可炊,无布可衣,每日耽于赤丸予以的幻梦,竟日渐憔悴,怠于劳作。倘若不能服上赤丸,便心神不宁,终日恍惚,更有甚者,至于性情大变,不复从前。可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早已离不开这一小小赤丸,这场以赤丸而起的美梦,终于在一场药铺血案之后彻底破碎。人们如同疯魔一般将售有赤丸的药铺货车洗劫一空,而后杀人放火,扬长而去。官府虽然将犯人尽数拿下,却没能平息这场风波。
为赤丸所折磨的人们倏然明白,倘若不能服下赤丸,便是生不如死。只要能服下赤丸,即便是偷是抢,是杀人放火,又有何妨?于是更多的药铺惨遭洗劫,待到此事传于扶桑王的耳中之时,扶桑王已然意识到这赤丸的危害,当即严令禁止赤丸于民间流传。等他再想去与那癞皮僧人审问清楚,却发觉那癞皮僧人早已带着黄金白银乘船逃了。
扶桑王无法,这禁丸令却没能阻止民众的疯狂。赤丸行当屡禁不止,非但没有销声匿迹,还沦为颇为昂贵的走私之物。欲利之下,即便是难逃一死,也有人为了赤丸铤而走险。其中最为要命的,便是扶桑王严查之下,这赤丸司竟成了贪赃私售的祸首之源。扶桑王大怒,当即将那赤丸司上下数十名官员斩首示众。
“——而后历经几年,这赤丸之祸最终还是被王室压下。只是当时动荡颇巨,牵扯甚广。这一段旧事,小僧亦是在年幼时才听家慈所说,回到扶桑之后,却并未听人说起。”
那列队已然先行数里,不过此时两人循着雪地上的足印,倒也不怕跟丢。
般若紫阳缓缓说道:“如今看见这仙药,便忽而想起家慈曾说的赤丸之祸,遂一路追查至今。”
曾不悔点头:“哦——我明白了。所以你是以为,他们口中的仙药与这赤丸一样,并非救人的东西,而是害人的玩意?”
末了,他又唏嘘道:“这真是耸人听闻啊,且不说我从未听过这个故事,单是这赤丸,我在边关多年,对西州也算了解,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般若紫阳温和笑道:“呵呵,是也。小僧不敢擅断,却又放心不下,因此才想一路跟行,探听他们的目的。”
“原来如此。”曾不悔摸着下巴思忖道,“嗯…只不过那首领模样的人看着谨慎,却总是在言谈之中夸耀他那仙药有多么神奇。诶,和尚,你可还记得,他分明这所谓仙药是要送入宫中的,又如何能分与这一众乡野莽夫享用?”
“嗯,曾施主说得有理。”般若紫阳却像是心不在焉,随口笑道,“这位首领乃是珠混鱼目,兔眼蒙尘,曾施主可莫要分不清了。”
“什么?!你说那是个女人?”曾不悔一惊,“你怎么晓得?”
“自然是靠这个。”般若紫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非但是女子,恐怕还是打过照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