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微微转头看向余松年,笑说:“大伍哥慧眼识英才,我这弟弟确实重义气,虽然不太会说话,但人实在,要是朋友有难,他绝对第一个冲上去帮忙。”
大伍哥眼中满是赞赏之色:“如今这世道,讲义气的人可不多见了。”
话音未落,抬起左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惬意地翘起二郎腿。
见余松年根本不吭声,仿佛被谈论夸赞的根本不是他一般,大伍哥突然爽朗地笑出声来,朝着余欢转而说道:
“还有啊,余兄弟,我现在总算识得庐山真面目了。你这‘领导哥’的名气,那可真是响当当啊!”
此时的大伍哥,言语之间给人一种沉稳大气又不失亲和之感,与余欢记忆中那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小弟犯事,他二话不说便跳进河中捡鱼竿,仅凭此事便能看出,人家能混到大哥的位置,当真是能屈能伸,有过人之处。
余欢听闻这奉承之话,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的笑容。
他虽坐在稍矮一些的竹椅上,却微微后靠,以一副从容不迫的架势,语气平和地说道:“大伍哥说笑了,都是大家抬爱,虚名而已,我也不过是尽自己所能,做些分内之事罢了。”
话音刚落,他隐约听见门扉被推开的细微声响。
下一刻,便瞧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拎着热水壶,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她身着淡青色的中式领上衣,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裙,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显得清新素雅。
大伍哥抬眼望向这个小姑娘,笑容满面地说道:“余兄弟,你这可真是太谦虚了。你的名气那可是实打实挣来的,绝非什么虚名。想当年我刚起步的时候,没什么名气也得硬撑着场面,想尽办法装出一副有派头的样子。可不像你,是真有本事。”
余欢听着他这副过来人的语气,报以一笑,说道:“大伍哥过奖了,每个人的路都不同,还是那句话,我不过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力而为。”
话音刚落,他转而朝走到近前的小姑娘温和地说道:“妹妹,麻烦你了啊。”
小姑娘闻声,目光落在余欢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原本从容自若的步伐登时微微一滞。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离茶几有一小段距离,便连忙又凑近几步,轻声回应道:“大哥,不麻烦,这就是我的工作。”
大伍哥的目光在余欢和小姑娘之间流转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放轻了腔调,询问道:“小美女,你应该是刚参加工作吧?”
“不是呢,大哥。”小姑娘微微垂首,脸上的拘谨始终挥之不去,轻声说道:“我是寒假工,来亲戚这里帮忙一段时间。”
“哦,那你还蛮勤快叻。”大伍哥了然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抿了抿嘴,将篮子放在茶几上,再把热水壶稳稳地放在一旁,动作轻柔而小心。
一片缄默之中,她虽然没有抬眼,却隐约能感觉到众目睽睽的视线,整个人一时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她小心翼翼地从篮子里拎出透明玻璃茶壶,以及带把手的五只玻璃杯,把这些东西,有条不紊摆放得整整齐齐。
继而,她又端出一碟碟小食——
有瓜子、花生、山楂丝、黄桃干、冬枣。
大伍哥饶有兴致地前倾身子,蒲扇般的大手随意抓了一小把瓜子。
接着另一只手从掌心掏出一颗,递到唇齿间,随后微微用力磕开,说道:“这搭配不错,还有小吃。”
小姑娘正将 10克的小袋茶撕开,将茶叶倒入玻璃壶中的不锈钢茶漏。
她那纤细的手指掸了掸袋身,将夹在里侧的茶叶弹了出来,回应道:“我们这里订包间的客人,都会送一点小食。”
说着。
她随手把袋子放在茶几上,扯开热水壶的塞子,清澈的水流冒着腾腾热气,注入玻璃茶壶。
细嫩如丝的茶叶在水流的冲刷下,在水中翻腾,一股淡淡的茶香,逐渐弥漫开来。
陈福来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专注的神情,说道:“小美女做事可真细致,这服务真是没得说。”
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轻声回应:“都是我应该做的。”
大伍哥惬意地磕着瓜子,对着余欢说道:“像这种老茶馆啊,真是关一个就少一个了。”
余欢笑了笑,信手捏起一根山楂丝,送进嘴里咬下一半,悠然地说道:
“星城老茶馆嘛,没有西湖茶馆的雅致,没有川蜀长嘴壶的技巧,也没有工夫茶的文化底蕴,可以说是俗气十足。更不讲究用什么器具,五花八门的,钟爱人手一个大茶缸。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跟父亲来城里喝茶,荤茶馆遍布大街小巷,几乎哪一个茶馆都热闹非凡。跑堂的唱牌声此起彼伏,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有人在台上评书,弹词艺人说唱。我最爱吃的,还是银丝卷跟姊妹团子——”
在余欢话音一顿的间隙,陈福来竖起大拇指夸赞说:“余兄弟,你真不愧是文化人啊,随口说来,都是绘声绘色。”
余欢付诸一笑,环顾一圈此间陈设。
小姑娘正端起茶壶,往玻璃杯里倒茶,也侧耳聆听着。
余欢的目光落在她紧握把手、指节泛白的手指上,继续说道:“像这种茶馆,就属于清茶馆了,只经营茶水,最多有点瓜子花生。”
“那现在,星城还有荤茶馆吗?”大伍哥询问着,把手心的瓜子壳,放在茶几一角。
余欢闻声看向大伍哥,说道:“有啊,火宫殿。”
大伍哥诧异地扬起了两撇浓眉:“是吗?我还以为火宫殿就是吃饭的地方呢!”
余欢微微摇了摇头,笑说:“如今在星城,正儿八经的茶馆越来越少,茶文化确实是没落了。难得的荤茶馆,更是往粤式早茶那边靠了。”
“现在这时代变化太快,老传统都快被丢光咯!”大伍哥慨叹地说着,再次抓了一小把瓜子,惬意地靠坐在沙发里。
正值此时,小姑娘倒满了五杯茶,又往壶中添了些开水。
听完这一番对话,她只觉自己着实涨了不少知识。
她悄悄端详了一眼余欢的侧脸,微微欠身把茶杯移至每个人身前,轻声说道:“各位大哥,你们慢慢聊,有需要随时叫我。”
余欢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她说道:“麻烦你了,有需要我们会叫你的。”
“不麻烦,各位大哥有事随时叫我。”她复述完,再次欠了欠身,然后脚步轻盈地转身离去。
很快绕过屏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陈福来闻听到轻微的门扉碰拢声,喜眉笑眼地打趣说:“余兄弟,你魅力不小啊,只怕走的时候,随随便便就能要到这个妹子的电话号码。”
“嗐!”余欢把半根山楂丝塞嘴里,酸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他说道:“家有悍妻,动不动就查手机,哪敢有别的心思,陈哥别拿我开玩笑了。”
陈福来却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轻佻,笑嘻嘻地说道:“余兄弟,男人嘛,就该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怕啥呀,你就——”
原本端坐如泰山、巍然不动的余松年,听见这话,顿时皱起眉头。
大伍哥见状,瞥了瞥风轻云淡的余欢,倏地不动声色地一拍陈福来的大腿,微笑着打断他的话音:“余兄弟,你这不只是抱得美人归,还得了个财神娘娘啊!”
余欢嘴角噙着笑意,端起茶杯凑近鼻间,轻轻嗅了嗅袅袅升起的热气。
带着温意的茶香入鼻,使人心旷神怡。
他继而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打趣地说道:“财神娘娘娶回家,那肯定是得好好供着,可不能有什么花花肠子。”
大伍哥脸上浮现出一抹颇具深意的笑容,此际,真好像朋友之间在随意漫谈。
“余兄弟啊,你可真是不简单呐。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刚参加工作就能在事业单位混出这么大的名头,还能跟规划局的二把手去钓鱼。要说你的‘财神娘娘’没有家庭背景,那我可不信。”
大伍哥一边说着,一边悠然地嗑着瓜子,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茶座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彼时在大回湾的场景。
尤其是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头,这边都吵得不可开交了,他却依旧一脸夷然自若地与余欢的爷爷谈笑风生。
那养尊处优的气质,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绝非普通人。
临走前,他还特意招呼人蹲点看过,那位规划局的陈处长,在这老头身边忙前忙后,又是拎包又是提鱼护,如同跑堂一般。
余欢抿了抿茶水,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然的笑容,然而,眼神中却多了几分认真。
“大伍哥,你可别瞎猜。我家里那位确实家境不错,但我在单位,那也是踏踏实实地做事。”
被大伍哥制止过话音的陈福来,此刻满脸堆笑,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本欲顺着话茬附和一二,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不敢贸然开口。
他伸手抓了一小把花生,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局促,与适才的轻佻之态形成鲜明对比。
而大伍哥的脸上满是心领神会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余兄弟现在这么功成名就,大部分肯定还是靠自己的努力,再加上那么一点小运气。”
余欢对于这奉承之话只是付诸淡淡一笑,随后,他语气平和且轻松地开口道:“大伍哥,我听说征收工作,好像定给你的公司了?”
他心知肚明大伍哥也只是负责拆迁工程,却故意讲得含糊不清。
说罢,他微微前倾身子,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等待大伍哥的回应。
大伍哥磕了一颗瓜子,面带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市里的重点项目,这么大的一个片区要拆迁,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找到门路争取到的。余兄弟啊,不瞒你说,我这边已经签了合同,就等正式开工了。这项目责任重大,我可不敢有丝毫马虎,必须得把活干得漂漂亮亮,不然可不好跟人交差。”
大伍哥话音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说道:“余兄弟,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而你呢,也是想询价探底,想争取更高的补偿款跟安置方案。我跟你直说吧,这里面呢,操作空间还是有的。”
若是上辈子刚踏入社会的余欢,此时非得竖起大拇指,奉承大伍哥一句‘豪爽’不可。
但他现在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渐渐收敛了几分,仿佛对大伍哥这充满诱惑性的一番话,丝毫不为所动。
余欢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热茶,缓缓地说道:“大伍哥,我不过是关心一下征收的情况,毕竟也算是利益相关之人。至于你所说的操作空间,我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大伍哥却随意地摆了摆手,话锋一转说道:“余兄弟,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这征收的事确实复杂,肯定得按规矩来。”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余松年,突然语气严肃地开口道:“确实是得按规矩来。”
大伍哥看了余松年一眼,爽朗地哈哈一笑:“不过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可以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尽量争取到更多。余兄弟,你认识那么多能人,还在江南早报工作,消息肯定比我灵通,要是有什么新的政策动态,可得跟我通个气。”
他说着,弯腰将掌心中的一捧瓜子壳放在茶几上:“我大伍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有什么好事,肯定也忘不了余兄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