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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粘之锅,背后自杀!
    金陵。

    总督府。

    海瑞、赵贞吉前后两任南直隶总督完成了政务交接。

    而在小山般政务中,赵贞吉装模作样找了找,望向了坐在那里闭眼浅睡的海瑞,问道:“怎么不见开化煤矿爆炸、德兴铜矿坍塌的案卷?”

    王用汲、徐渭,就站在海瑞座位左右两侧,王用汲又是主管两县矿难、民乱的官员,立刻答道:“总督大人,开化、德兴之事,发生在去年,此事由部堂大人接手,暂未归案存卷。”

    这回答很简单。

    矿难、民乱,均发生在去年,是在海瑞任上,就该由海瑞处理。

    赵贞吉是今年的官,交接政务,交接不到去年的事上。

    赵贞吉眼睛紧盯着海瑞,道:“但朝廷的意思……”

    海瑞这时站起了,接言道:“朝廷的意思,管的住我海瑞,但管不到天子剑上。”

    徐渭怀抱着天子剑,上前了一步。

    天子之意。

    总在朝廷意思之上。

    赵贞吉眼睛不由得转向那把剑上,莫名地觉得刺眼。

    这一把剑,成了嘉靖四十年大明朝江南所有官员的梦魇,压的人喘不过气。

    赵贞吉是一刻也不想看到,对王用汲、徐渭,道:“王巡抚,徐先生,若是无事,不妨先离此地,我与部堂大人有要事相商。”

    两人看向了海瑞,海瑞却摆摆手,道:“去吧。”

    搬出天子剑,只是为给办案找个合理理由,其他时候,海瑞更擅长以理服人。

    王用汲、徐渭听命离开。

    天子剑不在。

    赵贞吉顿时觉得连喘气都顺畅了,道:“部堂大人,朝廷吏部尚书杨博杨部堂,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在此前,赵贞吉与海瑞有过几番接触,但面对海瑞,却总有种深深地无力感。

    事事照圣意办事,事事照律法办事,想挑毛病都挑不到,再就是,海瑞比他官大,想以势压人,就只能搬出更高的人了。

    朝廷吏部尚书,天官大人,杨博。

    在朝宦官沉浮几十年不倒,门生故吏遍天下。

    闻言。

    海瑞淡漠看着他。

    杨博是九卿,难道他海瑞就不是九卿吗?

    吏部、礼部,固然权力有大小,但彼此是没有尊卑的。

    不论吏部的天官,还是户部的地官,只要无欲无求,那都是并肩站立的。

    拿杨博的势来试图压他,这赵贞吉,怕是昨儿彻夜赶路,颠簸糊涂了吧?

    见海瑞无动于衷,赵贞吉顿时老脸一红,有些发热,他从心里敬畏的东西,在别人看来,竟不值一提。

    到底是徐阶门生,什么都可以不学,但脸皮厚是必须学的,赵贞吉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和姿态,道:“部堂大人,可否让我看看您审问开化、德兴两县知县的供词?”

    事关重大,供词在孙文签字画押后,就被海瑞揣入了袖中,赵贞吉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再予以解决。

    海瑞没有拒绝,取出了供词,放在了大案上,赵贞吉站在中间,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着。

    海瑞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他看完供词。

    供词看完了,赵贞吉抬起了头,目光沉重万分,良久,慢慢说道:“我看这份供词不可以呈交朝廷。”

    你看?

    你看有什么用?

    你一个南直隶总督,在我这个即将上任的礼部尚书面前,看什么,说什么,重要吗?

    海瑞闭目养神,连说话的想法都没有。

    这不是轻视,而是无视,让赵贞吉焦躁了,道:“部堂大人,这样的供词交到朝廷内阁看了会怎么样?司礼监看了会怎么样?怎么上奏圣上?”

    “如实上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海瑞冷漠道。

    “伱太偏激了!”

    赵贞吉显得很是激动,语气也激烈起来,对着海瑞说道:“我知道部堂大人是个刚直的人,上忧社稷,下忧黎庶!可我大明朝也不只部堂大人一人忧国忧民!

    “越中四谏”、“戊午三子”,想必部堂大人是知道的,他们都是敢于在严嵩父子如日中天时上疏弹劾的直臣。

    而这七个人触怒严嵩父子后,又是谁救的他们?是杨尚书舍了命救的他们。

    杨俊民是死有余辜,但不该牵扯到杨尚书这个当父亲的。

    贪墨、弄权、酒色,是杨俊民享的,与杨尚书有何关系?

    再就是,开化、德兴之案,万不可牵扯到宫里,不能牵涉圣上,一旦牵涉圣上,圣怒之下,新的江南官场大地震又要来了。

    部堂大人,事可从经,亦可从轻,这个道理您难道不明白吗?”

    “我不是‘越中四谏’,也不是‘戊午三子’,我姓海名瑞字汝贞号刚峰。”

    说到这里,海瑞站了起来,“我只是个举人出身,出生于海岛蛮夷之地,若无圣上提携,连区区七品县令也当不上,最多当满南平教谕就回家伺候老母了。

    京城,我只在赶考时去过一次,虽是一次,但也知那是龙潭虎穴之地。

    就连圣上都曾说过,朝廷之中,没有奸臣,都是忠臣,但所有的人也都知道,多少朝官,大奸似忠。

    严嵩父子奸,参与弹劾的官员就真那么干净吗?冒死去救他们的官员就真那么无私无畏吗?

    金銮殿上,我一人都不知,也一人都不认识,孰忠孰奸,我不知不识,我海瑞所能做的,只有办事认真即可。”

    海瑞的声音也激昂起来,声调也提高了些,“那杨俊民,从七月到浙江,到衢州府当知府,到现在也就不到半年,但他做下的事,我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触目惊心!

    一府之地,十二个矿场,场场有份子,其价值,贪墨受贿就达几百万之巨!

    还有田土赋税,还有盐铁课税,还有运河堤坝工程,查起来贪墨更不知多少!

    或许,杨俊民之贪,之挥霍,那杨博并不知情,但汝为大儒,岂不知‘养不教,父之过’?

    如果杨博在朝,真是不贪墨、不弄权、不恋酒色,一心救忠报国之臣,我相信,圣上天恩浩荡,必然会网开一面,开化、德兴之事,会至杨俊民而止。

    但若不是所说,杨博,死有余辜!”

    说罢。

    海瑞收起供词,转身离开。这份供词,连同参劾浙江矿业司太监的密奏,都会由锦衣卫递交京城。

    赵贞吉愣在那里。

    一向雄辩的他,在正直无私的海瑞面前,实在无言诡辩了,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正气凛然。

    来自吏部尚书的托付没有完成,赵贞吉也只有写信让人送入京城致歉了。

    ……

    几天后。

    那封信先是送到了杨俊士手里,这时又由杨俊士送到了杨博的手中。

    “畜牲!”看完信中赵贞吉捡要紧写的部分孙文供词供词,杨博破口大骂。

    权、钱、色,就没有那个逆子不贪不占的,一旦查实,长子身死是小,还要牵涉到他,牵涉到家族一同陪葬,当初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畜牲。

    杨俊士嘴角微微抽搐,虽然不能开口,但也不得不说,老父亲这样骂长兄,对自己、对家族都不是好事。

    通政司使张四维就在旁边站着,见党魁站立不稳,疾步上前扶着他,抚着他的背:“杨老,杨老,不要急,不要急,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通政司使,也是朝廷九卿,同级相称,为了尊重,在这私下,张四维就以杨老称呼杨博。

    杨博慢慢停住了颤抖,两眼却还在发直,望着面前书案上的信笺,嘴里念念有词道:“一世英名!一世英名啊!就这样毁了!”

    在圣上杀戮最激烈的时候。

    凡是朝廷命官,都想过自己会死,杨博也不例外,但杨博想过无数种死法,就是没有想过会在朝廷逐渐风平浪静时,被长子连坐而死。

    这样的死,未免太过憋屈了。

    张四维一边继续抚着杨博的背,一边温言细语提醒道:“海瑞以天子剑彻夜查证两县矿难、民乱之事,这一步虽让人难以想到,但杨老您不也是提前想到海瑞会插手此事,并让人早去做了准备吗?”

    在浙江巡抚王用汲押解开化、德兴两县知县回金陵,海瑞因妻子生产未立刻启程进京时,江南的消息就已经送到了京城。

    猜到长子惹下大祸的杨博,不惜以党魁之身给江南党人下了命令,让党人盯着,只要海瑞接手案子,就予以灭口销赃。

    初闻杨博要对长子痛下杀手时,张四维还有几分胆寒,认为杨博太过薄情寡义,虎毒尚不食子。

    如今看来,能屹立朝廷几十年不倒的党魁,真是老谋深算。

    不出意外的话,南京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经前往衢州府对杨俊民实施抓捕了。

    同样,在江南的晋党官员,想必也在执行党魁的命令,对党魁之子实施“灭口销赃”了。

    接下来,就要看锦衣卫的速度,和晋党官员的速度,孰快了。

    经过张四维提醒,杨博再次恢复了理智,是啊,孙文供词是一面之词,处斩、抄家、族诛,这都是要口供、物证俱在才能进行的。

    要是长子死了,且所有物证烟消云散,就不会牵涉到他,牵涉到家族,不必急着绝望。

    但是,赵贞吉的信都送到京城了,那海瑞通过锦衣卫送入京城的孙文供词,想必也早就到了玉熙宫,圣上过目了。

    作为“犯官之父”,是该表示知道了,然后主动觐见向圣上请罪,还是该装作不知道,等着事情见分晓?

    张四维见状,对杨俊士做了个手势,两人一道出了书房,留杨博在深思。

    ……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秘密回了京城。

    司礼监值房的院内。

    “干爹!”人还在门口,陈洪便一声贴心贴肺的呼喊,迈进值房门直奔到坐在那里的吕芳面前,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吕芳静静地坐着,好似没有听到一样,不知过了多久,跪在那里的陈洪,身体逐渐微微发颤。

    “刘炜怎么死的?”吕芳终于说话了。

    这句话落在陈洪的耳里却如同雷音!

    刘炜。

    就是浙江矿业司的大太监。

    是陈洪的义子,也是陈洪麾下“最得力”的干儿,年年上供不知凡几。

    太监和普通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亲情淡薄,和杨博不同,在知道海瑞妻子即将生产,注定无法立即离开江南后,在陈洪心中,刘炜就已死了。

    随后发生的事,也“证实”了陈洪所想,诏刘炜进京述职的文书到了浙江,一向不善骑马,不喜骑马的刘炜,却突然要骑马返京,在疾驰中从马背跌落,脖颈折断而死。

    在其死后,陈洪在江南发展的番子有了用,替刘炜敛了尸,然后一把火化了。

    由于刘炜死在路中,除了东厂的人,还没有什么外人知道。

    陈洪没有想到还没等自己开口,干爹就猜出了刘炜已死。

    陈洪以膝代脚,来到吕芳的身前,恭声答道:“回干爹的话,摔死的。”

    吕芳望着稚子般的陈洪,没有了想说的话。

    在过去的数月,他将陈洪打发出京,跟随陈以勤去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一是为了陈洪不在内廷,可以耳旁清静点,二也是为了让陈洪跟着去积攒些功德。

    功德这玩意,在很多时候是没有用的,但在要紧的时候,却能救人一命。

    倘若陈洪能如实供述与义子干儿刘炜之间的勾当,主动矿难内情,交出那些脏银,吕芳觉得在圣上面前,为陈洪讨个活路不难。

    但有些人,就是要钱不要命,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吕芳轻叹了一声:“火急火燎回了京,一路风尘仆仆的,还没有见过万岁爷吧。去洗把脸,换身衣裳,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圣上。”

    陈洪吓得一颤:“现、现在就见万岁爷……”

    “两县民乱皆因矿难而起,刘炜是你的义子干儿,甭管死活,你也是在内廷当干爹,当祖宗的,既然出了事,就该把详情跟万岁爷他老人家详细说说。”

    “干爹……儿子……”陈洪还在迟疑着。

    吕芳却打断道:“什么也别说了,准备见万岁爷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