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赵梅丫正在杀鸡。
王桃枝在旁边帮忙,滚开的水烧了好几锅,用铁瓢转移到膝盖高的木桶的。
割脖子放完血的鸡丢进去,趁热把毛拔干净。
鸡毛不能丢,收拾到一边晾干,不光能送到供销社换钱,还能扎成鸡毛掸子。
先前两个院子打通,养殖规模得以进一步扩大。
何秋生的院子养了一头猪两头羊,两个院子加起来养了十六只鸡,每天大清早不是羊叫就是鸡鸣,格外热闹。
旁边的邻居不是没有怨言,但每次上门都被赵梅丫顶回去。
之后何瑞雪请来泥瓦工把院墙加高加厚,类似的投诉才减少。
公鸡养了十只,基本上喂到半年就杀掉吃肉,母鸡因为能下蛋,通常会多留一段时间。
不过最近天气太冷,母鸡也不怎么爱下蛋,看着没什么精神。
赵梅丫担心多养几天越来越瘦,干脆全杀了事,明年再去抱小鸡崽回来。
她也尝试过自己孵蛋,但因为经验不足,折损率太大不说还光耽误事。
从此不再折腾,用布票换别人家养了半个月的鸡崽,省心又划算。
她把一只鸡的肚子破开,发现里头有不少没来得及下出来的蛋,便扔在一边,说,“这是只老母鸡,等会炖了给冬宝补身子。”
至于其他的,统一掏出内脏清洗干净,放进加了盐和香料的木盆里。
两条身形健硕,威风凛凛的大狗守在旁边,两只爪子搭在身前,眼珠直勾勾地跟着她的手移动,时刻迎接着投喂。
赵梅丫也没亏待它们,把鸡头和鸡脖子斩掉,扔到地上。
尘尘和狼兄争抢着往嘴里塞,嚼起来嘎吱嘎吱的。
她不住絮叨,“你们也是享福,这玩意放到农村都是好东西。壮劳力吃鸡肉,其他人啃骨头,鸡头和脖子上的肉可不少,加起来都能炒一盘菜。”
“记住了,你们能吃肉都多亏了有我闺女,往后好好看家护院,遇到坏人就扑上去咬,绝对不能让人欺负了她。”
好家伙,她妈连狗都不放过,找准机会就pu。
鸡杂当然是不会扔的,处理干净,用剁辣椒和酸萝卜炒了,就是一道开胃的大菜。
何秋生站在灶台前亲自掌勺,虽然比不上他师父,但他一手挥舞着大勺子,另一只手手颠着铁锅,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大厨的架势。
几个孩子放学回来,蹦蹦跳跳进了大门。
明天放假,今晚便是一家人约定俗成的聚餐时间。
他们都料到会有好吃的,一放学就匆匆忙忙往家里跑,小伙伴的邀约全给推了。
笑话,傻子才会放着家里好吃的不动,跑去和人在冷风里挖虫子玩。
赵梅丫把他们都赶进屋,往客厅的火盆里添了几块老树根,指着隔壁的院子嘱咐道,“春生,你找个时间把猪圈打扫出来,趁着气味小赶紧干完,明年开春我还要继续养呢。”
今年的猪刚杀,连皮带骨将近二百斤,不是后世的白皮猪,而是农村本土的小黑猪,本身并不容易长胖。
他们家是伙食好,剩饭剩菜中都有不少油水,猪才可劲贴膘。
不过因为品种不同,肉也没有多肥,两条里脊拆下来用来打汤,只加盐都香得很。
去年的猪后腿连着蹄子做成火腿,挂了一年,给何夏生寄了一条。
期间肉酱和腊肉也没少往那边送,回礼自然不会少,全是部队里的干部专供,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何春生正在修灯泡,闻言点头,“看这天儿,明天恐怕要下雪,等雪停了我就去。
晓爱,你们老师咋说的,下周还上不上学了?”
何晓爱今年十二岁,上初中,此时正蹲在木盆边上把散落的鸡毛捡起来。
偶尔摸到一两根毛色艳丽又好看的,便会收藏起来,往后绑成毽子。
“老师说要是雪太大就不上。”
她半抬头,两条半长不短的辫子上的红头绳鲜亮明艳。
厚实的棉袄外面是一件小碎花的褂子,还是当年何瑞雪穿过改的,裤子是捡的她姐姐的,膝盖上打着两块补丁。
何晓洁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裤子当即就破了两个洞,在床上躺了三天。
等她恢复过来之后再也不肯看到这条裤子,王桃枝骂她败家,倒是没有逼着她穿。
反正家里孩子多,改小了总有人适合。
何春生摇头,“你们现在上学时间是越来越松快,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晓友都半个月没去上学,也不知道高中的那几本书学进去没有。”
何晓友今年十六岁,已经初具青年人的风范,长得倒是俊俏,只是皮肤有点黑。
大概是正在抽条,显得格外瘦,两双腿还不如院子里的细树干,何春生都怕风把他给吹倒。
其实他的饭量是家里最大的,早上三个大包子,回来要吃两碗半的饭,依旧大半夜喊饿。
还好何春生今年涨了工资,上面两个大的也不用操心,不然家里迟早被这几个孩子给吃穷。
何晓友合上正在看的书,按压着眼眶,说,“我就是想上学老师也不敢教啊,连校长都被下放了,老师就算上课也不敢教正经的文章,一下课溜得比兔子还快,我好多问题都不懂。”
“不懂就问你姐,她也是读过高中的。”
何晓洁连忙摆手,“别问我,高中的知识我早忘记得差不多了,而且当初我的成绩也就中不溜,哪有本事教他。”
何春生瞪了她一眼,看向何瑞雪。
想到她长期吊车尾的成绩,又把目光转回来,显然并不打算指望她。
“读书厉害有什么用,又不能考大学。”
何大根正在烧火,冷不丁冒出一句,语气满是惋惜,“咱们家读书最厉害的是夏生,回回都能得第一,同班的男孩子被她压的抬不起头……
从前读书就会有出息,以后还不知道咋样,再继续下去,我们乡下人可就没有一点出路咯。”
“爸,我想下乡。”
何晓友的语气平淡,却宛若一阵浩大的电闪雷鸣,差点把整个院子的人掀翻。
“你个兔崽子说什么呢?”
何春生以为听错了,见他又说了一遍,气得在原地打转,指着他的额头数落,“人家为了不下乡想尽办法,找尽了关系,你偏要往那里钻,真当乡下是什么好地方?
当初主动报名的人有多少后悔的,你也是去种过地的,能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何晓友执拗地说,“我想好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会后悔的。”
王桃枝刷地起身,“我不同意,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咱家刚甩干净腿上的泥点子,才吃几年商品粮啊,你倒好,越活越回去,若是让祖宗知道,都要从地里爬出来教训你!”
“我都清楚,但爸妈仔细想想,你们有四个孩子,总要有人下乡的,不然人家能放过咱们?”
在父母的严厉阻拦下,何晓友并没有动摇自己的决心。
他琢磨这件事已经有一年了,自觉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