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段安生日子,贾母都快忘了岳凌是哪一个了。
从前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准就没有好事,就由此岳凌成了贾母的避讳,一旦有人在闲聊中提起,必然会招致贾母的不悦。
当下,岳凌远在江南,房中更是少有提及他了。
被甄家这么一哭闹,贾母一时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房中众人脸色难堪的望着贾母,贾母眼神呆滞了几息,才缓过来脸色,先与堂下的王夫人吩咐道:“去将两位太太扶起来,来者是客,怎好就跪在这堂上,说出去还不得让别人笑话我贾家不知礼数。”
王夫人和李纨一同走来了堂中,搀扶着两位甄家的太太起身,往侧边座位里送着。
两位甄家的太太哭得很凶,想必其中正是有大事了,或许那一句抄家灭族还真不是夸张。
“抄家灭族”这四个字,更是贾母的避讳了,她最听不得这个。
贾母所求就是一个安安稳稳,贾家也是大富大贵的家族了,也不求后辈多有能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就如同眼下这甄家,虽然领了官差在外面很是风光,在金陵的风头都压过了他们贾史王薛的四大家,可眼下不还是吃了牢狱之灾。
这就更坚定了贾母如今的念头,后辈的哥儿不出去做事,那便是好事。
可若是论起来,甄家虽然没有爵位在身,却也当真不比贾家低几分,且不说曾多次迎先帝南下,得先帝信重,更有女儿嫁入了世袭罔替的北静郡王府为妃,还有宫里和孙太后的关系。
如此的世家大族,在外人看来那都是苍天大树,怎会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难道岳凌如今,都能随意扳倒这样的家族了?
那贾家在他眼中,岂不是与甄家相差的不多。
一想到此事,贾母的身子就不禁微颤,不是她不愿提起岳凌,实在是对这个人有些下意识的恐惧了。
可此时的场面上,她作为这府里的话事人,面子上还需过得去,便硬撑着问道:“两位太太不必着急,像我们这般的人家,怎会轻易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皇恩浩荡,福泽绵长,当今的圣上更是念及旧情,凡是有功劳者皆会网开一面,何至于此呀?”
这话从贾母口中说出来,还真叫人有几分信服。
毕竟贾家曾经闯下了那般的大祸事,而且东府里的老太爷还谋反带兵围了秦王府,最终也是得了善终,不但宁国府的爵位得以延续,最终颐养天年的时候,还时常有太医出宫来看诊,可以说是享尽了恩宠。
如今的甄家虽然不如贾家战功赫赫,但也有他们的苦劳,隆祐帝如此的重旧情,怎好就将甄家赶尽杀绝了?
隆祐帝不是这样的皇帝,如果是就算岳凌,也难以达到如今的地位。
两名甄家的妇人想清楚之后,便慢慢止住了抽噎,在堂上与贾母分说起来龙去脉。
事实上,妇人们也未见得多了解其中缘故,多也是道听途说。
而且她们也会不自觉的打马虎眼,只挑对自己有利的来说,这是她们这种家中妇人的本性了。
江氏揩拭着眼角泪珠,哽咽道:“史老太君有所不知,近年来国库亏空的厉害,陛下降旨要改稻为桑,让织造局多织些丝绸出来,高价卖给洋夷。”
“这本来是件好事,前两年在杭州也做得好好的,可如今在苏州却是推行不下去了,只因为在苏州那出了个知府,百般推诿,不改田。”
“人都说,他与那几家产生丝的大户有私利,怕改了田,生丝的价格落下来。可这毕竟是国法,我家二爷哪有不执行的道理。”
“后面便听说,这个知府死在了牢里,但牢里的事,那是咱们给宫里当差的人能办得来的?就算有罪也怪不到咱们身上,咱们再如何了,为的都是宫里的皇上。”
“可如今安京侯就按照这一桩案子,将所有牵扯之内的人全都拿进了大牢听审,还不许人探望。”
“整个江浙,除了署衙的赵丞相,各方大员都在牢里齐聚了,谁人都拿安京侯没一点办法。”
“这安京侯不是曾帮衬了贾家几次,还和老太君的外孙女在一块儿,怎得是个如此凉薄的人呢?我家老太太因为此事都一病不起,呕了三次血,没了办法,我们才再远赴京城,来求您老拿个主意。”
“老太君,我们两家那是过了几代的交情,您,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贾家在老家的十二房,可没少有在二爷手下受关照的,这一根柱子倒了,遭殃的是我们所有家呀。”
江氏越说越是委屈,又倒在胡氏怀里,呜咽呜咽的又哭了起来。
众人听得这一席话,面上皆是有了变化,没有一个能轻松的。
岳凌和贾家的确是有几分交情,可那交情这胡氏也点明了,只是建立在和两位老太爷有过命的交情,还有和林黛玉亲近。
可两位老太爷如今都是逝去,便是在他们生时都曾闹出过一桩大乱事。
而林黛玉根本都没在府里待过一夜,虽说是贾母的外孙女可根本谈不上亲近,更别提能因此攀上岳凌的交情了。
贾母对岳凌的观感本身就不好,由此就决定了贾家对于岳凌就是个疏离的态度,上杆子去求人在公事上网开一面,简直是天方夜谭。
众人面上都略有为难,王熙凤察言观色,环视了一圈,心里便有些戚戚然,“这贾家在外面风光的厉害,两位老公爷旧部遍布了九边,又有安京侯和林御史这等的姻亲在外,比往日就算有势微,也不至于太弱。可如今看,好似全然不是这回事呀,难道贾家与安京侯的关系并不好?”
“牵扯上安京侯的事,老太太的脸色就没轻松过,看来真是另有隐情。贾家凭借的全是祖上余荫,这些个后辈,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暗暗啧了声,王熙凤微微摇起了头,又似看热闹一样,盯着场间的变故。
这等外面的大事,本就不是妇人们能商谈的,王夫人以下皆是缄口不言,都在看着贾母的脸色。
如今荣国府上的大小事,都由贾母一肩挑,谁也不好指手画脚。
眼下甄家求上了门,贾家作为世交故旧还真不好回绝,可又要攀扯上岳凌,这个一听就要让荣国府心悸的名字,简直是让她们两头为难。
贾母也深思了许久,最终才徐徐道:“你说的事,我也知晓了,只是这牵扯上了牢狱,总不是小事。”
“老婆子我就总教导他们,有多大的能为就做多大的事,且不可起了贪念,让自己陷入困境,搅得家里不得安宁,你们家里的老太太,也该时时提醒着后辈些。”
“至于那岳凌,咱们也去说说情,只是能不能成事,老婆子我还真拿捏不好。毕竟人家姓岳,也不姓贾,若真和玉儿成亲了或许还亲近些,如今真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听贾母松了口,胡氏赶忙乘胜追击道:“既然安京侯那边不好开口,是不是能寻一下两淮巡盐御史林大人?林御史在当地威名远播,说的话定然有几分分量,而且林大人是贾家的女婿,这也亲近些。”
“再者,再者还有史家二爷,不也曾在沧州与安京侯共事过?”
胡氏的话倒是启发了贾母,林如海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礼节十分周道,素日来还会往京城里传家书嘘寒问暖,贾母对这个探花女婿还是颇为中意的。
作为贾家在外的砥柱,也再恰当不过了。
倒是能将此事与他说一声,而且同为隆祐帝的心腹之臣,林如海和岳凌的交情本来就匪浅,往后或许还要做林家的女婿,这遭将难题丢出去,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贾母佯装为难,又深思了一阵,才缓缓松了口气道:“那也好,老婆子我也舍出去帮这一次了,你也休要与你家老太太说我不记情面。”
“今日我便修书一封,遣快船南下去送,成与不成你们也只别埋怨我便好。”
胡氏和江氏面上皆转出了喜色,连连与贾母行着礼,“老封君菩萨心肠,怎会有怨言,若是我们心里念了一句老封君的不好,那都是失了心肺了。”
贾母笑着摇头,遣人去唤了贾琏来到荣庆堂上。
贾琏体态风流,五官周正,作为贾家的嫡脉子孙,相貌是颇为出众的。
在贾母苛待了大房之后,也有意好好教养这个孙辈,已经允他在正院里居住,更是早早开辟了一间院落,用于他成亲的婚房。
如今更兼有王熙凤在堂上,贾母更想给他个露脸的机会,也让即将订婚的两个人,再见彼此一面。
贾琏今日穿的宝蓝色的绸缎直裰,下身是鸦青色的锦裤,绣得如意云纹,腰间白玉牌,足蹬一双鹿皮靴,一身的清爽干练。
才迈过门槛,便吸引了妇人们的侧目,当然也包括了坐在后面的王熙凤。
他很是享受这种目光,礼数周道的与堂上所有人都施了一礼,最后眼睛落在这个要与他结亲的姑娘身上。
本来婚前见面是不符合规矩的,只不过两家关系相近,倒没这么多避讳了。
头顶宝簪,衣着鲜亮,柔柔美美,未曾开口,这一双明亮的眸子还真有江南女子之态,让喜好皮囊的贾琏欢喜的不得了。
听人说这王家的大姑娘泼辣的厉害,在府上无人敢与之争吵,甚至府里的几位大爷都奈她不得,如今一看好似并不是传言的那般凶恶,这便更打消了贾琏的担忧。
最初他曾听闻是王夫人要主持她和贾宝玉成亲,而贾母以弟弟成亲不能在兄长之前为名,就一口回绝了。
怎么看也是不想王家的媳妇将二房都占满了。
贾琏倒是不在意这内房的是非,这等俊俏的媳妇,给了他那便是好事。
当然妒忌心不强和大太太一样就更好了,再纳几门小妾,岂不美哉?
别说,如今立在她身后的那个丫鬟,相貌就很是水灵。
贾琏勾了勾嘴角,也给王熙凤行了一礼,便才转向正堂,站直了身子。
而这一遭审视的目光,还瞥视了平儿一眼,让王熙凤尽收眼底,实在恶嫌的厉害,只是她如今修炼了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依旧是笑颜。
可肚子里,早就问候了这个花花公子一千遍。
“这等货色,还没成亲呢,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也配得上我?”
贾琏当然不知王熙凤心里想得是什么,拱手向上道:“老祖宗召孙儿来是有什么事?”
贾母这里也是隔代亲,虽然不喜贾赦,但对贾琏还是疼爱的。
微微颔首后,贾母才道:“这两位甄家的太太有求与我们,我修书一封,你去交给你林姑父,且不可怠慢了,越快越好。”
只是这等跑腿的事,当算不上什么大事,贾琏满口的答应下来。
“我一会儿便回去收拾行李,一旦快船备好了,便立即南下,两位太太大可放心不会误了正事。”
胡氏连连赞道:“好,不愧是贾家的子弟,办事就是利落,若是安京侯也能如此认亲,那便好了。”
贾琏听得一头雾水,无缘无故的提岳凌做什么?
一想起岳凌来,他还不由得后庭一紧,眼前好似晃出了秦王府地牢里两个黑乎乎的大汉。
贾琏自是知道岳凌是贾母的逆鳞,偷偷打量过去,贾母却面色不变,依旧是和颜悦色的,令贾琏都有些吃不准怎么回事了。
就在贾琏无端猜测之际,贾母开口道:“好,这里也就没你的事了,去做好准备吧。见你姑父的时候,也别忘了带些见面礼,莫要失了礼数。”
贾琏连连应了下来,便就退出了堂去,临走前还不忘瞄了王熙凤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自以为帅气逼人,王熙凤定然被他的风度迷住了。
可王熙凤却是倒了胃口,喝下的茶水,都又吐了出来,心底暗暗啐了口道:“这等登徒子,你且先笑着吧,若是你知道要去求岳凌做事,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平儿在身后微微打颤,与王熙凤耳语道:“姑娘,我怎得觉得这个琏二爷与咱家三爷和二太太说的有些不一样呢?”
王熙凤撇撇嘴道:“王婆卖瓜也得自卖自夸呢,他们的话你且听听就行了。”
平儿一怔,没想到王熙凤心里正是门清,可她作为一个陪嫁丫鬟,要一同嫁入贾府认这样一个哥儿作爷,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不由得又问道:“那姑娘还答应这门婚事?”
王熙凤面色淡然的品了口茶,道:“我的话,他们也且听听就行了。”
……
王夫人院,正向的三间抱厦内,三春此时的房里也正是热闹。
本来房里就没什么有意思的事,而近来大太太那接来了一个侄女,相貌端得是出众,而且识文断字,也能吟诗作赋。
这就更让三春喜爱了。
原本她们都是不太喜欢大太太的,只因大太太为人处事并不如二太太一样周到,对她们这些小辈,也全不放在心上。
更有迎春,本就是大房庶出的姑娘,而大太太这个当娘的,从来不闻不问,好似没迎春这个人一般。
这就让三春对其的观感更差了。
起初她们还以为新来的这个姑娘是如大太太一般的性情,是个势利眼的,可几经相处下来,却全然不是。
身上一点富家之气也无,温厚平和,安贫守道,即便身世不出众,也没多少钱财,却始终有她心里的准绳,从不去刻意逢迎别人。
三春最吃这样的性情了,淡泊雅致,便总是招待她做客。
后来从她口中得知大太太不但不关照她这个侄女,反而克扣贾母发的月钱,就更是同仇敌忾,更加频繁的招她来做客了。
而这就免不了让房里的混世魔王,贾宝玉探听到了消息。
今日,贾宝玉自上一次挨了打以后,半年过去也才养好,本来园中无趣,这遭听了有新妹妹来,怎能少了他去凑热闹。
不请自去,一路赶到了探春房里,就见得三春都围坐在一个姑娘身边,听着她说着一些家常,讲着江南的风景。
而当中那个眼生的姑娘,果真如贾家的下人口口相传的那般,相貌颇为出众,更像是贾家出身的小姐一样。
这便让贾宝玉欣喜若狂,赶忙往里面去凑热闹。
探春的丫鬟侍书见得宝玉闯进来,忙拦道:“宝二爷,宝二爷,你可莫要往里面闯,今日还有外客呢,就这样闯进去可不好,你且忘了上一次受什么教训了?”
宝玉皱起了眉道:“你个丫头,好能打扰别人的兴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又不是在大堂上,三妹妹会拿我问罪不成?”
“你且别来碍我的好事,我今日正是要拿住三妹妹问罪的。”
如今贾母掌事,贾宝玉在府里的地位也跟着腾飞,如今又是掌上明珠了,侍书也不好多言,便服软道:“那容我先去问问,人家外客愿不愿意。”
宝玉拨开侍书道:“人家是大太太的侄女,都是一衣带水的亲戚,这算哪门子的外客?今日我正是来寻乐子的,谁人也不能拦了我寻这个乐子!”
拨开了侍书,宝玉便径直往里面走着,三步并两步来到了探春身后,故作嗔怪道:“三妹妹,你真是做得好事,府里来了这般的妹妹,你竟也不知会我一声,独让你们顽乐。”
“你且不知我这些日子在房里,有多无趣。”
见得是宝玉来了,三春与他也自有姊妹情谊,便遣了丫鬟与他也搬了张椅子,一同闲聊。
可宝玉却不坐,而是坐临了邢岫烟身边的小兀凳。
邢岫烟本是个柔柔弱弱的性子,在内帏里撞到了男子,就让她看得一怔,而这男子还没分寸的就坐来了她身边,更让她吃不准是怎么回事了。
探春见得邢岫烟面上的窘迫,便开口与她介绍道:“烟姐姐,他便是我曾与你提过的,房里的小魔王,宝二哥。”
宝玉不喜这个称谓,皱眉道:“三妹妹你当真顽劣,哪有这样介绍人的,岂不是要将妹妹吓跑了去?再说,我怎得就是个小魔王了,却看还没你魔性大呢,一个女子偏喜什么建功立业。说了多少次,那都是国贼禄鬼,登不得台面的。”
“这位妹妹,你且莫要听她胡闹。”
上下打量了邢岫烟一遍,这相貌风度,真不输从前的林黛玉和薛宝钗几分,宝玉便愈发心喜了,这遭终于有个女子能够轮得上他深交了。
在此女还未如林黛玉,薛宝钗一般被污秽染上心智之前,宝玉打定了主意,定要与她多多告诫,攀近了关系。
如此念着,遂开口道:“我瞧妹妹的模样当真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只当做是旧相识了,你且唤我一声宝玉便是,不知妹妹尊名哪两个字?”
探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妹妹、妹妹的叫呢,烟姐姐比二姐姐年纪还长呢。”
宝玉略红了脸,一说旧相识,却连人家的年纪也不知。
但整日混在胭脂水粉之间,他早练就了一副厚皮囊,硬撑着道:“如这位姐姐的相貌,怎能看得出比我还大上几岁?我倒以为比三妹妹还小呢。”
话里话外说得探春不如邢岫烟好看,便让探春嘟起了嘴,略有几分生气。
宝玉嗤笑了声,又来哄了探春,才算暂且作罢。
在宝玉眼中,众人气氛正好,却是还没开始聊呢,就听得外面风风火火的又跑进来一个人。
“有大事了,有大事了!”
在贾家的环廊里,能这么风风火火的跑,也没几个人了,房里的小丫鬟肯定是不敢的。
众人即便是不听音,也知道是谁来了。
惜春的丫鬟入画,先递上了一碗香茗给来人吃了,才慢慢抚着她的背,由她缓几口气再说话。
三春看得一头雾水,这段日子府里风平浪静的还能有什么事?
“什么大事?云丫头你慢慢说。”
史湘云舒了一大口气道:“我方才去给老祖宗请安,却撞见了江南甄家来人拜访了。”
宝玉皱眉道:“这算什么大事?前不久不是才来过。”
史湘云白了眼,道:“莫要打岔,听我说完了。是甄家出了大事,甄家的二爷被安京侯抓进了大牢,要判刑了!”
众女听得一怔,牢狱之灾对于她们这种闺阁小姐来说,实在离得太远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们只知其中的凶恶,也不知甄家到底犯了什么过错。
却见一贯沉稳温和的邢岫烟,突然拍案而起,问道:“快说,你知道安京侯什么消息?”
贾宝玉愕然的望向邢岫烟,似是有一桶冰水,从头泼到了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