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床帏上,秦可卿才悠悠转醒。
卧于锦衾绣榻之中,杏眼惺忪,粉面含春,一副睡眼迷离之态。云鬓半偏,玉钗欲坠,几缕青丝乱于枕畔,恰似那柔云缱绻。
若是以此景入画,自然成传世名篇。
慵慵懒懒的舒展了腰身,伸出如玉般的手臂,却还有几处有些泛红。
秦可卿浑不在意,勾起罗裳再挂在肩头,其中褶皱如同碧波荡漾一般恰到好处。
“姑娘,你总算是起来了。”
秦可卿微蹙眉头,望着束起床帏,端来水盆的瑞珠,嘟了嘟嘴道:“又叫错了,说了多少次,这里没有秦家的小姐了,只有安京侯的丫鬟。过来,叫姐姐。”
瑞珠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叫道:“姐姐。”
“这才对嘛。”
秦可卿心满意足,起身由瑞珠搀扶了下来,才踏在地上,腿上却是一麻,又跌坐回了榻上。
瑞珠看的脸红,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好点明了只得旁敲侧击道:“姑……姐姐,我们好歹也是良家的姑娘,你日日只在这边同老爷睡,实在有些不妥当吧?”
秦可卿翻了眼道:“哪里有不妥当了,我是老爷的丫鬟,我不陪着谁来陪着?你呀,这点道理都理不清,若不是跟在我身边,早晚是个拉出去配小子的命。”
瑞珠却听得有些不服气,“可是,可是,总不能……”
瑞珠也没料到自家姑娘会这么深入老爷丫鬟这个角色,秦家虽然不算富贵,但秦业也算是有个官职,工部营缮郎,怎么也算是个五品。
五品在京城里或许根本排不上位次,可若是拿到京城外的地方来看,那也是等同于一州知州的大官了,虽然权利或许差的多,但是官衔是一样的。
姑娘再怎么也算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就这样没名没分的,还和老爷过起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若是她和宝珠来做这事,还能说得通,毕竟她们本来就是丫鬟,可若是姑娘来,怎么看怎么别扭。
秦可卿似是完全没察觉瑞珠怪异的眼光一样,丝帕轻蘸清水,略拭桃腮,动作不疾不徐,尽是风流婀娜,举手投足间,已含了深闺少妇晨起时的娇柔风韵。
梳洗作罢,秦可卿便来到了岳凌昨晚看舆图的桌案上,先将桌面上都清理干净了,独自研起墨来。
“姐姐,我来帮你?”
“不用,你们自去忙你们的事。昨晚老爷换下的衣服你们也不用拿去洗了,只洗洗那床褥便好。老爷的衣服做工精细,用料华贵,经不起拍打,一会儿我用手细细搓洗。”
瑞珠将抱在怀里的衣物又放回了原处,将一旁的床褥卷了起来,撇了撇嘴。
这床褥和衣物分明都是一样的用料,毕竟都是贴身的,床褥的用料怎么会差了。
瑞珠也不好意思当场戳穿姑娘的心思,便就先出门了。
秦可卿没扭转过头,也将瑞珠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勾了勾嘴角,便轻轻摇了摇头。
“傻丫鬟,老爷钟爱林姑娘,无人能与之争宠,这也就罢了,人家天造地设,我输的也心甘情愿。在外还有能为相貌都十分出众的宝姑娘,能够帮上老爷不少的忙,也是个强劲的对手。又听闻,侯爷还和一个女尼有过什么旖旎,若是没什么动作,我们这些房里的丫鬟,不都成了摆设?”
秦可卿头脑十分清醒,她明白自己的优势。
无论林黛玉也好,薛宝钗也罢,都是要讲究一个名分的,不可能无名无分的就和岳凌做出越界的事。
而她没有了身份的束缚,恰恰能够填补这份空白,能够满足岳凌的各种需求,这怎么能不算帮了他的大忙。
只要岳凌愿意,别说是喊岳大哥,喊岳叔叔,就算是穿上林黛玉的衣服,她都愿意。
因为秦可卿知道岳凌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在此时付出的一切,岳凌不会亏欠于她。
手腕轻轻敲了下脑袋,昨晚睡得太晚,导致秦可卿现在还有些头痛。
研完了墨,顺手从桌下的抽屉中,取出了一方不起眼的小册子,秦可卿一展开,翻到空白的一页,便就提笔书写起来。
与岳凌分离的四年间,秦可卿从最初画着正字数日子度过,渐渐衍生出了一个新的习惯,那便是每日将自己所经历的事记录在册,等再翻阅起来,便知道自己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了。
只不过在之前没和岳凌重逢的时候,最常写的还是如何思念岳凌,而时至今日经过这两天的滋润,她已经有太多想要记录下来的事了。
“八月十一,昨晚又得逞了,好诶。老爷身边整日围绕了这么多小丫鬟,便是他不多想,其实也早难捱心底的情愫了。”
“只要我稍加轻抚,便一定会有所动摇,老爷实在是太好懂了。”
“昨晚一共有一个半的正字,倘若我真的穿上了林姑娘的衣服,会不会写满两个正字呢?”
写到这里秦可卿不禁揉了揉了有些微微发颤的双腿,心中涌起些羞涩之意。
“羡慕林姑娘能如此受宠,不过林姑娘人很好,聪慧善良,我本本分分的在府中做个姨娘也不错。娶妻娶贤,纳妾纳颜,我的容颜比这些小丫头应当也不算逊色吧?”
……
西厢房中,三人围坐在一处,气氛正好。
林黛玉靠近岳凌,为他斟着茶水,薛宝钗在另一边,轻轻摇晃着团扇,为自己扇着风。
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如今都成了岳凌的智谋团,纷纷为他出着主意。
念及此,岳凌的嘴角也不禁生笑。
若是没有与她们相遇,或许此时此刻,她们还在按照本来的命运,在荣国府里悲春伤秋,整日与贾宝玉嬉戏玩闹,还暗较高下。
这样的命运对两个钟灵毓秀的小姑娘来说,实在是太过不公了。
岳凌与她们的相处之间,也是更在意了两人的年纪,而忽略了她们二人的才华,原本这两位都是才女呀,如今涉世更深,还真就成为了岳凌的幕僚。
岳凌也庆幸能在穿越之后,能够与二人相知相遇,也让他在此世有了家的归属感,也难怪只有归来时才能心安,穿越入世到底还是多了份不真实感。
“岳大哥,你在笑什么?”
林黛玉好奇的偏头打量过来,眨眼问着。
岳凌抬起头,朝着两女笑道:“你们如此为我的公事出谋划策,倒是对你们有所亏欠了,如今雇佣一个侯府幕僚,还要得力的,花费可不低,别说如今还有两个。”
林黛玉嘟了嘟嘴道:“什么时候了,岳大哥还在贫嘴,真是欠打。”
轻轻敲了下岳凌,力道好似给他捶背一样,林黛玉心里美滋滋的,面上依旧道:“既然想清楚了,不如早点做准备,如今岳大哥时间还算充裕,但毕竟所牵扯之事甚广。”
“我们此番不过是纸上谈兵,难免会有意外发生,从而偏离了我们的谋划,最难做的还是岳大哥如何去实施了。”
岳凌抖了抖衣袍起身,微微颔首道:“好,我这便回去筹备。”
两个小姑娘目送着岳凌离去之后,又同时扭转回了头,对方的心意,两人都能从眸眼中看出,又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脸上泛起些羞涩。
还是年纪稍长的薛宝钗,开口关怀道:“林妹妹的身子今日如何了?昨日我外出,倒是没来得及去看你。”
林黛玉点头道:“已经好很多了。”
转而又问道:“宝姐姐有什么计划?说到底,宝姐姐也是配合着我才南下的,多也是顺了我的任性,是不是如今京中还很忙,宝姐姐需不需要回去?”
薛宝钗淡淡的叹了口气,“此事的责任也说不上是在林妹妹身上,毕竟是为侯爷做事,南下和北上也皆是如此。如今薛家在京城的生意,有几个老掌柜在看管,倒是还算平稳。”
“我倒愿意多陪林妹妹一段时日,毕竟我还有热闹没瞧见呢,可不能错过去了。”
“热闹?”林黛玉不解其意,不由得喃喃重复了一遍,疑惑的望向薛宝钗。
“宝姐姐说的是侯爷肃清倭寇的热闹?”
薛宝钗摇摇头,依旧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林黛玉,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林黛玉被她看得心虚,不由得颤了颤身子,道:“我先回去了,宝姐姐就先歇息吧。”
薛宝钗笑道:“林妹妹不好奇我说的是什么热闹了?”
林黛玉连连摆手,“不好奇了,宝姐姐愿意看什么热闹,是宝姐姐的事,和我没什么相干。愿意陪在我身边,我当然也高兴,何苦去京城里受累呢?”
适时,香菱走过来添茶,眼见着两人从开始的相对无言,到如今的吵闹纠缠,不由得疑惑问道:“姑娘说看的热闹是什么热闹?我们能不能看到?”
见得香菱娇憨的模样,薛宝钗笑着与她分辨道:“当初林御史将林妹妹寄养在侯爷这,好似没料到林妹妹能与侯爷走到如今这一步,等到再回到扬州时,那岂不是有一份热闹看?”
香菱和赶来凑热闹的莺儿相视一眼,再望向作势要走的林黛玉,顿时领悟了。
可前脚刚抬起的林黛玉,又红着脸坐了回来,张牙舞爪的要去捂薛宝钗的嘴,“宝姐姐!你也跟岳大哥学坏了,是个坏心眼!不许你跟我回扬州!”
林黛玉气哼哼的出了门,径直来到了正堂上,却没瞧见岳凌的身影了。
只有秦可卿坐在桌案前,似是在书写着什么。
林黛玉以为稀奇,她同秦可卿在一块儿的时候,都很少见秦可卿来写字,都是她来写,两人随意闲聊着。
凑近了些,林黛玉探头望过去,随着问道:“可儿姐姐,你写什么呢?”
秦可卿本还以为是宝珠凑了过来,听得是林黛玉的声音,登时慌了心神,连忙将小册子合了起来,收进了抽屉里,挤着些笑脸道:“呃,没写什么,就是看看近来的账目,房中开销。”
林黛玉微微点头,总感觉秦可卿的表情很是不自然,便坐在了她旁边,皱眉思忖着。
秦可卿则是轻轻拍了拍胸口,暗戳戳念道:“看样子林姑娘并没看见我写的什么,若是被林妹妹看见了,可是要祸事了。”
秦可卿都不敢细想那是有多羞耻的事。
再打量了下林黛玉的穿着,今日还是穿的白净,月白色的衣衫裙子,零星些竹纹点缀,就是这清雅的衣裳,只有穿在林黛玉身上,才有种飘飘若仙之感,不惹尘埃。
要是将这衣服穿在自己身上,那夜里……
秦可卿赶忙收回了心思,不敢再想入非非了。
林黛玉忽得开口道:“自从我随着老爷去了沧州之后,四年间都是可儿姐姐在打理着家中的琐事,也十分不容易了,既然账目上有事,便让我也看看吧,总不能事事都丢给可儿姐姐来做,我反而享着清闲。”
听林黛玉还是要看,秦可卿也并不慌乱,从抽屉中又抽出了一方小册子,与方才的封面完全一致,这一本就是近来的账目了。
“林姑娘近来身子虚弱,本不该太劳累了,让我来做些琐事倒也没什么,不过林姑娘想看,倒是也无妨。”
本来还以为秦可卿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却竟然这么大大方方的就让自己看了,林黛玉反而愈发疑惑起来。
她倒不觉得秦可卿会在账目上作假,从中偷取银子。
秦可卿早就和秦家决裂了,从账目上偷银子还能给谁用?再有她这一颗狐媚子的心,全都扑在岳凌的身上,哪还会动这些歪心思了。
可就是如此,今日的动作愈发让林黛玉觉得不寻常了,她下意识的认为,秦可卿就是有事故意瞒着自己。
仔仔细细的检查起账目来,林黛玉果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方才进门的时候,她明明看到秦可卿在写字,而这账目笔迹都是旧的,根本没填新笔,所以她方才书写的册子,与如今拿出来的根本不是一本!
但林黛玉也不好去抽屉中去翻找,她不是当面会落人难堪的性子,便只是暗暗记下,假以时日再来寻其中的门道。
“宝姐姐心眼是个坏的,可儿姐姐更是个狐媚子,还有事瞒着我,也是个坏的!”
林黛玉翻了翻眼睛,暗暗排揎着。
将账目摊在桌案上,林黛玉道:“可儿姐姐做事是极为精细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会儿我也该回去喝药了,就不耽搁可儿姐姐忙了?”
秦可卿深深的松了口气,满脸堆笑的送着林黛玉出了门……
……
京城,荣国府,
距离两位老公爷离世,已经过去了半载,作为嫡长子的贾赦依旧在墓前守孝,而贾政已经归来,重新往工部去当差了。
荣国府里也大变了模样。
因之前贾母的差遣,让贾赦去大同送信,最后牵扯进了贾家造反的案件之中,受尽了牢狱之苦。
而在牢狱中,贾赦又被岳凌一通数落,也看清了些。贾家破败之根,其实是在于贾母,与贾母的隔阂由此就又深了一层。
贾母也以为他在牢中肯定供出了贾家不光彩的事,贾赦也就成了贾家的污点,便在荣国府内新修了一处院子与他居住,同正院之间垒了高墙隔绝起来。
因为其靠近东边,在宁荣两府之间,下人们常唤一声东路院。
正面是黑油大门,入内也有三层仪门,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全无正院的轩峻壮丽。
若是从东路院往正院走,甚至没有内通的小门,只能从黑油大门出,过荣国府的角门才能来到正院。
要知道荣宁两府都有连通的小门,便于两家人同行。
这贾母的苛待之意,简直溢于言表。
从荣国府搬到了东路院,邢夫人也是整日以泪洗面,哭闹了几回,可毕竟邢家不如王家来得殷实,房中少有人会顾着她的念头,贾母那就更不必说了,更以为邢夫人是个小家子气的。
过上一段日子,邢夫人却也从中体会出好处来,东路院的账目与正院的账目是分割开的,以前账目从来不会经过她这个大房媳妇的手,都是由二房来操持。
而如今东路院的月钱和开销都要先发到她的手上,由她再往下面发,这便利于她来贪墨了,反而让她过得比之前滋润了许多,还将家中的侄女接来作伴。
在外的贾赦得知了这一切,生了一顿气,却也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在墓前披麻戴孝,但心里已经颇为意冷了。
分明是他袭了爵位,如今却只有个空头爵位,回去还得住黑油大门里,家产全都落在了二房那,让他如何能没有怨气。
只是如今在贾母的压制下,荣国府还算安宁。
没了老公爷,再无敢违逆她的意思,重新坐回了荣府至高无上的地位,贾母心情颇好,至于曾经贾代善所言,不让她葬入祖地,如今不还是她说了算?
安安稳稳的过了段日子,今日一如往常的在堂上打牌,却是被匆匆赶来的丫鬟扰了好兴致。
“老祖宗,甄家的大奶奶,二奶奶,如今都在往这边来呢。”
贾母摸着花牌,眉头微皱,问道:“怎得了,前段时日不才来过,怎得又往这边来了?”
下方小丫鬟道:“好似是甄家出了大变故,这趟来备了不少礼,不知都是分散给谁家的。两位奶奶哭得凶极了,要来堂上让老祖宗给做个主。”
贾母左右环顾,不由得生笑,“他们在金陵的事,怎得还需我这个糟老婆子做主了?”
坐在贾母上家的王夫人恭维着道:“这些家亲族,老太太正是主心骨,这家遭灾遭难不得老太太来做个主。他们既然从金陵涉水千里的又来了,想必是真遇到了难事,帮不帮暂且不论,我们是不是总也得听一听?”
贾母笑着点头,“老二家的做事正是周正,好了,将这牌局撤下去吧,改日再玩。”
坐在贾母下家的王熙凤,推倒了贾母的手牌,见得贾母下一张要打的正是她胡的牌,不禁牙疼道:“诶呦,这甄家怎得就成了老祖宗的救星,若是再晚一点来,我正是要赚老祖宗一吊钱呢。”
贾母被她逗得生笑,点着她的抹额道:“你这丫头,整日只知道这钱的好,且不知老婆子我的好了。鸳鸯,你去取一吊钱来给她,我便是没输也舍得这一吊钱。”
鸳鸯正要去,却是被王熙凤又拉了回来,“鸳鸯姐姐,我怎会只要这一吊钱呢?明明我说的是甄家带来的多半不是灾事,正是给老太太转运呢,老太太非要埋怨我赚这一吊钱,我何时有这么小家子气了?”
众人听得欢笑一堂,鸳鸯也是捂嘴笑着,贾母缓了几口气,才道:“好好好,你这丫头嘴皮子太厉害,怎么说都是你在理,我也不与你纷争了,不要也罢,老婆子我正省下一吊钱。”
王夫人接口道:“我瞧,老太太这一吊钱是省不下的,总还得加在凤丫头的聘礼里。”
贾母眸眼一亮,更是高兴了,“那感情好,别说一吊钱,便是千吊也加得。”
说起此事来,王熙凤却是不随着众人笑了,默默的坐了一旁,喝起茶来。
不多时,甄家的两位奶奶便被引进了门。
其中一位是曾来过的甄家大奶奶胡氏,而另一位二奶奶,也就是甄应嘉之妻江氏,为扬州盐商之女。
一入堂,两女便齐齐的跪在了堂上,将众人都唬了一跳。
胡氏哽咽道:“老祖宗,您开开恩呀,这一次千万得救一救我们甄家,不然我们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了!”
这一嗓子吼出来,将贾母吓掉了半个魂。
近来日子安生,她哪还听过这么凶险的事了。
贾母深吸了几口气,徐徐道:“你慢慢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胡氏看向一旁凄凄惨惨的江氏,抽泣不止,难以开口,便还是由她自己说道:“老祖宗,与贾家有旧的安京侯,将我们家二爷打入大牢了,正要治他的罪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