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大半月里,苏容若被有关靖北王的传说弄得烦不甚烦,不论她去到哪个角落,书院,客栈,商铺,茶馆,酒楼,时时处处,都在听人提起。
有说他青面獠牙,凶恶残暴,手挖人心毫不眨眼,是杀魔转世;有说他健硕勇武,朗俊非凡,乃战神投胎,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将之首。
更有人说他是杀破狼和天煞星两者的合体,可以在神魔间随意转换,与奥多的决斗,便是得了神性魔力,否则,如何能手刃战无不胜的修罗王。
只差他脚踏祥云,眼放金光,一个跟头七十二变了。
隐庐也不例外。休莫一反往日的沉默,绘声绘色地讲他从龙卫府听来的战报,大勇及袍泽自不必说,连苏原三兄妹也听得津津有味,缠着休谟讲了一遍又一遍。
苏容若却听得全身起鸡皮:既因靖北王的凶悍狠绝,也为谢长风的观星术之精准。
再联想到芳娘,惊觉这时空的能人异士太多,他们在兴风作浪,自己要安稳地活下去,似乎真的不那么容易。
阿禧。她恨恨地咬牙:我让你找石油,是想着北地寒冷,可就近取来用作保暖,你倒好,竟撺掇靖北王拿来烧人。
想起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被烈火炙烧的痛楚和焦臭味,她便难受得想呕。
两万俘虏有的被沿途发买,有的被押往洛京,其中必有兰多莫哈之流,在备受歧视和折磨后,对靖北王和西门昭升起复仇之念,阿诺和阿禧便是挡箭的活靶子。
漠北大捷,去他母的大捷。但,若是奥多赢了,等待他们和三千守军的又是什么?北地的赫连人,又有多少会被烧杀抢掠,家破人亡?
突厥人也是可怜,资源贫乏,气候严酷,寒冬暴雪里没有了生计,便拚着性命到富庶之地来抢劫。
这见鬼的你死我活的世道。满城的喝彩欢呼声中,唯她独自暗暗伤怀。
年关将近,书院也早放假。这日天降大雪,闲庭积素,世界清冷,如她此时心境。
苏容若点好给苏宅诸人的年礼,行到前院,又听苏离苏青在请休谟讲靖北王大破突厥的事。
忍不住停下脚步,道:“你们若无事可做,好好温习史记。”希望他们的目光,能穿过重重的时光之幕,看到一个个应运而生的所谓战神名将,背后都有万千男人的尸骸,无数妇孺的血泪。
忽然记起前世的瑞士,那个历史平淡,人民有福的国度。
不发一言地出门,径直行到修合堂的后院,槿篱枯去,冷梅横牖,漫天的湿花轻絮,在无声地坠落。
百无聊赖地依着榻头,轻轻抚摸熟睡的婴儿,在淡淡的熏香和清苦的药味里,看便宜阿娘在窗前缝衣。
妇人抬头看她两眼,皱起秀眉:“小六,你小小年纪,怎么总没个欢喜劲?明日你阿爹和大父,约了友人去梅花山踏雪赏梅,大郎五郎陪同,你也去吧。”
“我和婉儿去过,红梅开得胭脂一般,映着雪色,极是艳丽,你才应当去看看,小宝有我和倩娘。”苏容若体贴地回答。
谷敏的眼光柔如水滴:“等小宝大些,我来年再去。”来年?苏容若瞅她一眼:的确心理强大,她便从来不担心家族暴露?
安全感爆满啊,满得可以如常人一样安享天伦之乐。唉,也许她早悟透人生无常,不反朝庭的人,照样也不知哪天死去。
“果脯店有急事找小主人。”小枳门外禀报。苏容若皱起眉头:她临行前已将诸事安排妥当,何事要让她大雪天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