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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萌芽
    历史总是变化无常的,20世纪最为发达的欧美地区,在12世纪这个时代,则一个是彻底的蛮荒,一个还在黑暗中茫然。

    中东地区在沦为欧亚大陆的洼地前,其有文明的记载,足以上溯数千年。

    巴比伦来过、波斯来过、罗马也曾来过。

    当初东西帝国分裂的时候,东帝国的生产力与经济,依旧显著强于西帝国,在之后的罗马崩溃中残留下来。

    即便是到了12世纪,欧洲城镇开始兴起,却依旧还只是一个追逐者。

    即便不与同时代的宋相比,无论是“世界渴望之城”君士坦丁堡、“和平之城”巴格达、“胜利之城”开罗、“伊斯兰之眼”大马士革、“西方明珠”科尔多瓦……

    都是天主教世界的法兰克人,从未见过的大城。

    这些庞大的城市,其实也意味着兴盛的市民生活与经济,意味着在阿拉伯地区,存在着发达的手工业。

    商品交换这个概念,不需要盖里斯主动去引导,其实就已经存在于这片土地上了。

    庄园制的自给自足,在耶路撒冷王国并非常态。

    “而在我们少去征缴税款后,一些东西的萌芽,也就非常自然的出现了。”

    在离开房间前,盖里斯再度看了一眼卧床的亚伦。

    这个孩子,其实并未生什么病,只是缺了双鞋子,在这个入冬的12月里感冒了。此外、就是缺乏营养,需要静养。

    但他能养多久呢?他根本无力支付自己的医药费用,事实上如果他的家庭,能够支付自己的医疗费用的话,何至于连双鞋都没有?

    资本的萌芽,并不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这种东西许多时候、很多地方,都诞生过。

    而又因为其不够血腥,没有浇灌以更多的血肉,不曾拿够多的人命去滋养,因而又随之覆灭。

    如果把资本财富增长的过程分阶段来看,以英国的曼彻斯特附近为例,根据艾金医生的著作,可以划分为四个时期。

    在第一个时期,工坊主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辛勤劳动。他们之所以能赚取大量财富,实际上是通过剥削那些将子女送去做学徒的父母。这些父母需要支付高昂的学费,而学徒们却常常忍饥挨饿。

    与此同时,当时的平均利润非常低,要想积累财富就必须极度节俭。他们过着如同守财奴一般的生活,甚至连资本的利息都舍不得花。

    进入第二个时期,工坊主们开始积累到了一些财产,但依然像以往一样辛勤工作。因为,正如所有奴隶监督者所知,监督工人劳动也是一种体力的消耗。

    提尔城里的工坊主和工场主大多处于这两个时期,尤其是第一个时期。

    他们既是生产的组织者,也是直接参与劳动的生产者。他们积累财富,不仅靠剥削他人,还靠自己的血汗。

    正因为如此,他们深知自己付出的痛苦,也会加倍地从他人那里榨取利益。

    而在今年的税改进行过之后,周边地区农民的消费能力得到提高,大量的工坊主觉得扩大生产有利可图。

    也由此,他们才招募了更多的学徒,去生产更多的商品。

    而在在这个过程里,封建社会的温情脉脉开始被撕开。

    大批量的工坊主开始从第一个时期向第二个时期转变。

    也就是说他们的工作,开始从自己亲自生产,渐渐的向监督他人劳动进行变化。

    在这些人中,有相当多的工坊主,甚至连每周一天假期都不愿意留给自己的学徒,他们近乎自己所能的去榨取学徒们的价值。

    当然,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盖里斯前世所学的,他不清楚发生在提尔城中的情况,究竟是不是也如此。

    就他一路行来的情况,他已经穿过了至少三个与贫民窟无异的街区,这两年来的各种战乱,使得提尔这座城市涌入了太多的外地人。

    与仅有六千人的卡拉克城相比,提尔城的人数,可能接近三万了。

    在那几个街区中,街上到处都是与另一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人群,他们身材矮小,面容悲戚,又有不少将自己灌到烂醉如泥。

    在那样的街区里,空气中弥漫着刺耳争吵。

    蹒跚的妇人与老者,在垃圾堆中寻找残存的食物。

    至于小孩们,也一样,不论找到什么,只要看起来还能吃,就会塞进自己嘴里。

    事实上,若非有着帕拉丁群体,开始组建警察体系的雏形,那么这里的一切都只会更糟。

    只要一想到先前所见到的那些,盖里斯便有些不寒而栗。

    他身上的穿着并不华丽,却也足以引得周围孩子的追随围观。

    在那散着恶臭,而又黏糊糊的世界中,盖里斯深切的感受到痛苦,那些痛苦亦如尸海拍来的层层巨浪,势要将盖里斯吞噬。

    在这样的苦难中,拥有超凡力量的盖里斯,所能体会到的仍旧是无力。

    他能杀掉这个世上的任何人,但并不会改变这些人作为一个群体、一个阶层的命运。

    “亚历山德罗斯,你帮我去见伊莎贝拉吧,和她说一下我已经回来了,但我不急着掺和进政坛,我需要去直视一些在过去一年里,被我所忽视的东西。”

    “在这片地上,如此多的生命,在被死亡所压迫,他们的脸那般扭曲,我甚至不愿意直视,而打算逃避。”

    “我想知道这些与草芥无异的人,是怎么生、又是怎么死的,我想知道他们到底需要什么,又该如何去帮助他们……”

    亚历山德罗斯,这些日子一直在跟着盖里斯,盖里斯所见过的他都见过。

    但与盖里斯不同,盖里斯不提前世,便是今生也是出生在贵族家庭,从小含着金钥匙在王宫中长大,还有着伊莎贝拉作为青梅。

    这样的人生,是亚历山德罗斯前半生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如果说盖里斯见到那些苦难时感觉自己在被淹没。

    那么亚历山德罗斯,则是感觉回家了……

    那种尸臭,从泥土中刨食,麻木到缺乏情绪的生活,令他感到格外的“亲切”却又不寒而栗。

    但亚历山德罗斯自己所想到的是,要不惜一切逃离那个世界。

    盖里斯反而是打算走进那个世界,这就是他与【先知】的区别吗?

    下意识的、亚历山德罗斯画了一个十字,在那个世界面前,便是盖里斯也似乎显得苍白无力。

    战场上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并非社会经济层面的无所不能。

    ……

    亚伦躺在病床上,他已经醒过来了,但还是很虚弱,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即便是盖里斯教出来的学生,所能做到的其实也很有限。

    除去少许的药物外,更多的还是帮忙调养,亚伦真正的问题在于严重的营养不良,以至于自己免疫力低下,然后克洛维斯就给他开了几碗糖心蛋。

    就靠着那几碗糖心蛋,还有一些熬煮了面包的炖汤,亚伦的气色其实就好不少了。

    但他的医生克洛维斯,始终不让他出院,实在是这大病初愈身子骨太虚了,多静养几天会比较好。

    这两天,亚伦的父亲过来看过亚伦,但要去忙活着赚钱,因此也只是过来看看。

    虽然看面色非常的不好,但终究是抠抠索索的从口袋里,拍了两枚银迪拉姆给亚伦。

    至于亚伦的母亲,因为他们家庭还有着弟弟妹妹的缘故,并不能过来进行什么照看。

    每次见到医生克洛维斯的时候,都念叨着自家多么穷。

    然后也会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就比如亚伦的师傅,已经打算开始找个新学徒之类。

    麻木的人不会觉得自己麻木,事实上亚伦在这繁重的生活里,却是已经连哭与笑都不知该如何为之。

    听着那些母亲看似无意间说出的话,亚伦却就只能蜷缩在病床上,试图将耳朵堵住,将之遗忘,他只希望自己出院后,还能每天天不亮就去师傅家干活。

    这并非他多么眷恋自己师傅的手上的棍子,而是他想不到自己除去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方式能够更好的活在这座城市里。

    毕竟、学会了制鞋的手艺,能去摆个摊。

    其实也是一种改变命运,算是跨越阶层。

    哪怕是走街串户,去农村里卖鞋子,那也是能赚到钱的。

    但如今、自己师傅大抵是不要自己了,父亲交的那些钱,是收不回来了。

    房的门被推开了,这座医院的院长,也可以说是唯一的正式医生,克洛维斯走了进来。

    医生克洛维斯是外约旦人,确切说是当初亚嫩河谷,最早一批跟着盖里斯的伙计。

    是最初的卫生员,跟着盖里斯学过几手救人的技术,后来去了阿尔哈迪镇学校进修,拿着盖里斯编撰的粗浅教材,在阿卜杜拉手底下,当了一年半的学生。

    在这一年半里,他的医术,和同时代的其他法兰克医生相比,已经是断档的强了。

    由于提尔这边缺人才,因此也被带着一个小组,派遣过来,在这里搭了一个小医院,或者说诊所。

    他们这个诊所,在提尔城并没有太大名气。

    一来是他们的医术终究比不过盖里斯。

    二来便在于他们人手有限。

    因此打一开始,其实就和亚伦这样的平民没什么关系,主要是给军队服务。

    除了教团体系相关的人,和一些不仅有钱还有门路的大款,这所小诊所里其实不会有寻常病人。

    对于底层的平民而言,他们只清楚这个诊所后面,都是些王国层面的大人物,不会来这里惹是生非。

    “医生。”

    “嗯?”

    “药费到底要多少钱。”

    “怎么关心这个问题了,放心有人替你垫过了。”

    克洛维斯随口扯了一句,他其实在撒谎,压根没有人来替亚伦付账。

    是【先知】盖里斯,又还是自己老师,带着亚伦来的诊所,他难不成还能去收钱?

    当然,如果克洛维斯真要来收钱的话,那么可就相当的昂贵了。

    要知道,他可是把大蒜素给混在食物中,喂给了亚伦。

    在如今提尔城的上层阶层里,一份大蒜素,动辄都是十几金第纳尔,是真正意义上被作为神药追捧。

    那些钱,是亚伦一家全年都难赚回来的。

    “多少?”

    在这洁白的病房里,披着一身白大褂的克洛维斯,听到少年的话,注意到这孩子脸上的倔强,在犹豫许久后,报了一个数。

    “也不贵,两金第纳尔。”

    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克洛维斯就看见亚伦的瞳孔缩了缩,显然仅仅是这个价钱,也都击碎了亚伦的奢望。

    克洛维斯作为提尔城里医院的院长,一个月有多少钱呢?不算太多,但也确实不少了,仅仅是基本工资就能达到4金第纳尔。

    可以说,在这么一间病房里,克洛维斯与亚伦的阶级差异,已经极端明确了,克洛维斯一句话就能改变眼前这个孩子的命运。

    看着眼前的孩子,克洛维斯的恻隐之心又动了,他想说出一些话,但依旧吞了回去。

    他不是盖里斯,事实上若非盖里斯是一名【先知】,那么克洛维斯绝不相信其所说过的那些话。

    什么【天主藏在受害者的面庞中】、什么【钉在十字架上、曾经失败过的耶稣对于穷人、对于受害者是解放的福音】……

    这些话,普通人说了,也就只是说了。

    但盖里斯却是认真的,而且展现出了若大的伟力。

    克洛维斯自己就是受益者,但他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

    如亚伦这样的孩子,在城市里何止一千?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

    他今日救一个,是因为盖里斯来了,若盖里斯没来,他根本就不会将珍惜的药物,无偿给予穷人。

    因为、救不过来,根本就救不过来。

    天底下,最为昂贵的,其实便是免费。

    如果亚伦是个无赖、混账,克洛维斯压根不想和他聊。

    但既然这个孩子,还打算偿还债务,那么便意味着这个人,有着一个宝贵的品质:尊严。

    克洛维斯不会拿走这个孩子的尊严,因此,他替亚伦介绍了一个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