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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千年》正文 第361章 请善待兄弟
    夜更深了,霜气凝于屋檐,滴滴答答的水珠自瓦缝坠下,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声响。魏翊渊未曾入眠,他坐在书案前,指尖轻抚那本刚题好名的《寒霜千年》,纸页未写一字,却已重若千钧。烛火摇曳,映得他眉宇间光影交错,仿佛半在人间,半入幽冥。

    心月不知何时立于门侧,披着一件旧斗篷,手中捧着一只漆盒。“你还不睡?”她低声问,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夜的魂魄。

    “睡不着。”魏翊渊没有回头,“我总觉得,这场风还没刮完。”

    心月走近,将漆盒放在案上,掀开盖子??里面是一枚断刃,长约七寸,刃口崩裂,沾着暗褐色的血迹。“这是从刺客尸体上取下的。”她说,“不是宫造制式,也不是军中配发,是北凉边军用的‘断云刀’。”

    魏翊渊瞳孔微缩,缓缓拿起断刃,指腹摩挲其上一道刻痕:一个极小的“七”字。

    那是他年少时亲手为亲信将士所定的标记。每一柄由他督造的刀,都会在隐处留下这道印记,以示归属。后来他失势,这批人或死或散,刀也尽数销毁。可这一把……竟出现在刺杀太子的现场?

    “有人在模仿你。”心月声音低沉,“或者,有人想让人以为是你。”

    魏翊渊冷笑一声:“太子要栽赃,何必如此费力?直接说我豢养死士、图谋不轨便是。这般细节,反倒像是……提醒。”

    “提醒什么?”

    “提醒我,还有人在等我。”他将断刃放回盒中,目光渐远,“那些我以为早已埋进黄沙的人,原来一直活着。”

    ***

    三日后,京城西市发生异事。

    一名疯丐赤身裸体冲入集市,高呼“天降灾星,龙脉将断”,随即扑向户部衙门前的石狮,以头撞柱而亡。百姓围聚,只见其后背赫然烙着一道符文??正是当年北凉军中秘密结盟时所用的“霜火印”。

    消息传至魏翊渊耳中时,他正与华政密议边关布防图。听罢,他久久不语,只命人将尸首收敛,并亲自前往验看。

    那具躯体瘦骨嶙峋,皮肉溃烂,唯有肩胛骨处的烙印清晰如初。更令人心悸的是,死者右手五指皆缺,仅剩拇指独存??那是北凉死士“断指立誓”的传统,意味着此人曾许下“不死不归”的血誓。

    “他是‘寒鸦’。”华政沉声道,“七年前失踪的十二死士之一,负责潜伏敌营、传递密讯。我们都以为他死在匈奴王庭。”

    魏翊渊蹲下身,轻轻拂去死者脸上尘土。忽然,他在其口中摸到一物??一枚铜丸,外包蜡封。

    剥开蜡层,内里压着一张极薄的桑皮纸,上书一行蝇头小字:

    **“九泉之下,仍有忠魂为您守夜。”**

    字迹颤抖歪斜,显然书写者已濒死多日。

    魏翊渊握紧纸条,指节发白。那一刻,他仿佛看见无数身影自荒原深处走来:有跪在雪地里为他挡箭的亲兵,有吞下密信后投井明志的幕僚,有扮作商贾深入敌境再未归来的探子……他们无声无息,不曾留名史册,却用自己的命,为他铺出一条生路。

    “我欠他们的。”他喃喃道,“太多了。”

    华政低声道:“如今民心可用,军中亦有旧部暗通消息。若您有意起势,此刻正是时机。”

    魏翊渊站起身,望向远处皇宫金顶。阳光刺目,照得琉璃瓦泛出冷光。

    “时机未到。”他说,“太子尚有皇帝压制,而我若动得太早,父皇便会成为第一块祭品。我要的不是一场政变,而是一个新朝代的开端??它必须干净,必须让百姓相信,这不是兄弟相残,而是光明驱逐黑暗。”

    “可您已经成了百姓心中的光。”心月不知何时到来,站在院中仰望着他,“每一家的灶台上都在讲您的名字,每一户的孩童都会唱‘七皇子仁义,不弃忠臣’。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就算您什么都不做,历史也会推着您往前走。”

    魏翊渊闭上眼。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已经无法回头。

    一旦被万人拥戴,便再也不能容忍昏君当道;一旦听见百姓哭声,就再也装不了聋哑之人。

    ***

    又过了五日,在距离盛安三百里的桃林驿,发生了一场蹊跷火灾。

    一座废弃驿站突燃大火,火势凶猛,一夜之间烧成白地。当地官府前去查勘,只在一堵残墙后发现半具焦尸,怀中紧紧抱着一只铁匣。打开一看,竟是数份屯田新政的手稿原件,以及一份署名为“聂影胜”的奏折底稿,内容详述如何借匈奴互市之机,引入西域良种、改良中原农耕。

    更令人震惊的是,铁匣夹层中藏有一枚玉符??正是开启皇陵地宫第三室所需的先帝遗物!

    消息传回,满城哗然。有人说是太子派人焚毁证据,意图抹杀新政功绩;也有人说这是聂影胜故意设局,借此激起民愤。唯有魏翊渊明白,这是那位庙中青年在向他传递信号:**地宫之门已开,真相即将现世。**

    当夜,他独自登上城楼,立于寒风之中。喜善悄然现身,递上一封密信,来自皇陵守卫:“地宫第三室确被人进入过,但并非强行破锁,而是持符合法开启。室内《贞观实录》副本缺失一页,据记载,应为‘永昌三年冬,太子监国,私调禁军五千出京’一事。”

    魏翊渊盯着信纸,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永昌三年,正是皇帝病重、太子首次摄政之时。那时坊间已有传言,说太子趁机清洗异己,甚至意图逼宫。但因无实证,最终不了了之。

    如今,那一页终于要重见天日。

    “他们想用历史杀人。”他低声说,“可他们忘了,历史也能复活亡魂。”

    ***

    七日后,皇帝突然下诏,命魏翊渊代天巡狩,前往江南察访新政施行情况。

    圣旨来得突然,群臣愕然。太子当场反对:“七弟久居京中,不通庶务,岂堪重任?”

    皇帝却淡淡道:“朕看他能耐不小,连百姓都替他说话。不如让他去试试,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徒有虚名。”

    一句话,堵得太子无言以对。

    退朝后,魏翊渊回到别院,心月已在等候。

    “这是调虎离山。”她直言不讳,“太子必会在你离京期间动手,要么逼父皇禅位,要么直接清剿你的党羽。”

    魏翊渊点头:“所以我不能真走。”

    “那你打算……”

    “我去,但不留。”他望向窗外,“我走一趟江南,沿途宣讲新政,鼓舞民心。十日后,我会‘突发恶疾’,被迫返京。那时,正好撞上太子收网的时刻??我要让他亲手揭开自己的面具。”

    心月凝视着他,忽而一笑:“你知道吗?你现在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谁?”

    “真正的齐天大圣。”她轻声道,“不是那个戴金箍、听佛号的囚徒,而是那个敢对天庭说‘我不服’的妖王。”

    魏翊渊怔住,随即摇头:“我不是妖王,也不是圣人。我只是个不愿看着父亲死在儿子手里的人。”

    ***

    十日后,魏翊渊启程南下。

    车队离城之时,百姓夹道相送。孩童手捧新收的稻穗,老人合掌祝祷,更有士子当场赋诗:“寒霜虽冷终将化,春雷一动万物生。”

    他坐在车中,掀帘回望,只见盛安城门巍峨,宫阙森严。而在城楼最高处,一道黑影伫立不动??是那位庙中青年,远远向他拱手致意。

    魏翊渊默默还礼。

    他知道,这一去一回之间,天地必将变色。

    ***

    半月后,江南各地捷报频传:湖广旱区因新渠通水得以灌溉,江西饥民凭屯田凭证领到口粮,浙江盐商主动捐银十万两支持农具制造……魏翊渊每到一处,皆亲自接见乡老,听取民声,并当场批复地方奏请,效率之高,震动朝野。

    而与此同时,京城局势急剧恶化。

    太子以“肃清朝纲”为名,接连罢免七名支持新政的官员,其中包括户部左侍郎、工部员外郎等要职。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私自调动御林军两营,驻扎于东宫外围,形同割据。

    皇帝多次召见太子,均被称病拒见。宫中传言四起,说皇帝已被软禁,凤辇上的帘幕再未掀起过。

    就在此时,魏翊渊在苏州府突然“病倒”,连夜乘船返京。

    船行至长江中游,遭遇暴风雨。江面狂涛怒吼,舟楫几欲倾覆。随行幕僚惊恐万分,唯魏翊渊端坐舱中,手执一卷《孟子》,神色平静。

    喜善冒雨进来,递上一封密信:**“地宫密档已公之于众,《贞观实录》残页抄本遍布市井,太子私调禁军事发,民间哗然。”**

    魏翊渊看完,轻轻合上书卷。

    “风雨越大,越要看清方向。”他说,“告诉心月,准备第二步。”

    ***

    七日后,魏翊渊抵京。

    他未回府邸,直奔皇宫。然而宫门紧闭,守卫称“陛下倦怠,不见任何人”。

    他立于宫门外,不顾风雨,长跪不起。

    百姓闻讯而来,越聚越多。有人送来蓑衣,有人递上热汤,更有孩童跪在他身旁,齐声诵读《寒霜千年》序言??那是近日街头流传的一篇奇文,讲述一位皇子如何为民请命、对抗权贵。

    整整三天三夜,他不吃不喝,只反复叩首。

    第四日清晨,宫门终于打开。

    皇帝亲自走出,面容憔悴,眼中却含泪光。

    “你起来吧。”他说,“朕……没事。”

    魏翊渊抬头,声音沙哑:“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问一句:这个家,还能不能认父子之情?”

    皇帝颤了一下,久久不语。

    身后,太子缓步而出,脸色阴沉:“七弟这是何意?父皇身体康健,你却在外煽动民意,归来便跪宫门,是要逼宫吗?”

    魏翊渊缓缓起身,目光如冰:“殿下若问我是谁逼的宫门,不如问问昨夜是谁派兵包围了户部衙门?问问今晨是谁下令封锁六座城门?问问天下百姓,他们为何宁愿相信一份匿名小报,也不信你的圣旨!”

    他猛然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绸,高举过头:

    “此乃《贞观实录》残页抄本,记录你永昌三年私调禁军、图谋不轨之事!此乃北凉死士临终遗言,证明你勾结旧贵族刺杀忠良!此乃百姓联名血书,控诉你强征民女、霸占良田!你说我逼宫,可真正逼迫这江山社稷的,究竟是谁?!”

    群臣哗然,百官低头。

    皇帝望着那一卷卷证据,双手剧烈颤抖。

    终于,他转向太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真的做了这些事?”

    太子咬牙,不语。

    那一刻,整个皇宫陷入死寂。

    只有风穿过廊柱,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如同丧钟。

    ***

    当夜,太子被软禁于东宫。

    皇帝下诏,宣布暂停其监国之权,并命魏翊渊暂领尚书省事务,统筹新政推行。

    三日后,聂影胜自北疆归来,带来匈奴单于亲赠的黄金万两,全部捐作“寒霜书院”基金,专用于培养寒门子弟。

    又五日,“霜鸣”主编现身??竟是当年被贬出京的御史台老臣之女,名叫沈知微。她在万民面前朗读《寒霜千年》第一章,讲述一个皇子如何在黑暗中点燃火种。

    全场静默,继而爆发出震天欢呼。

    魏翊渊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台下万千面孔,忽然明白了母亲临终前那句无人知晓的话:

    **“将来会有一个孩子,用沉默代替呐喊,用忍耐代替反抗,却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光明。”**

    他没有流泪,只是轻轻将手按在胸口。

    那里,藏着一枚铜铃??与当日庙中青年手中的一模一样。

    铃未响,但心已动。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在走。

    身后,是千千万万不肯低头的灵魂。

    前方,是千年寒霜终将融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