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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千年》正文 第360章 杀!皇子!
    魏忤生站在殿角,目光如冰,扫过满堂文武。他并未因皇帝戴上稻穗花环而有半分动容,反而指尖微蜷,指甲掐入掌心。他知道,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那根稻穗,不是礼物,是刀。

    它割开了表象的欢愉,露出底下暗流汹涌的朝堂裂痕。太子面色铁青,几次欲言又止;中平王缩在席间,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有晋王,眼神闪烁,似在权衡利弊。而皇帝??那位须发皆白、曾以雷霆手段镇压三藩的老帝王,此刻竟捧着一束野地里扯来的稻梗,笑得像个得到糖饼的孩子。

    “良田万顷……良田万顷啊。”他喃喃重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魏忤生忽然笑了。他缓步上前,拱手:“父皇喜欢,儿臣还备了一份礼。”

    满殿寂静。

    “哦?”皇帝抬眼,眸光微闪,“什么礼?”

    魏忤生不答,只向喜善使了个眼色。老太监会意,挥袖退下,片刻后领进一人。那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双膝跪地时发出一声闷响,仿佛骨头已支撑不住身体。

    “这是京县农户张五,”魏忤生语调平稳,“去年春播,官府发放稻种三千石,实收仅八百石。其余两千二百石,尽数流入私仓。田亩荒芜,百姓啃树皮度日。此人为求活命,携妻带子逃至槐阳,却被差役抓回,以‘逃籍’罪杖责四十,如今能站在此处,已是侥幸。”

    殿内鸦雀无声。

    皇帝低头看着那颤抖的身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头上稻穗结成的环。良久,他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五伏地痛哭:“小人不敢欺君!京县令魏翊寻,监屯期间强征余粮,每户纳粟之外,另索‘火耗银’三钱。若不从者,便称其藏匿朝廷税赋,抄家锁拿!小人亲眼见邻村李家父子三人,因交不出银两,被吊死在村口老槐树上……”

    “住口!”太子猛然起身,怒视魏忤生,“你私自召见民夫,扰乱朝纲,该当何罪!”

    “太子息怒。”魏忤生不动声色,“此人并非我召,而是监察院御史纪植,在巡查途中发现并护送入京。纪大人本欲面圣禀报,却被京兆尹拦于宫门外,说是‘无诏不得觐见’。儿臣得知后,擅自做主,将人接入东宫偏殿安置。若有逾矩之处,甘愿受罚。”

    他说完,缓缓跪下。

    这一跪,不只是请罪,更是逼宫。

    皇帝闭上了眼睛。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脸上纵横的皱纹,像一道道干涸的河床。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连风吹帘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终于,皇帝开口:“纪植何在?”

    “臣在!”一个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响起。人群分开,一位身穿七品青袍的老臣踉跄而出,膝盖以下血迹斑斑,“启禀陛下,微臣奉旨巡按地方,查得槐郡下属七县,除槐阳县外,其余皆有虚报产量、私吞赋税之弊。尤以京县为甚!该县令魏翊寻,借屯田之名,行盘剥之实,三年来累计贪没官粮一万三千余石,白银四万七千两!其所为,早已超出职权范围,背后恐有更高之人指使!”

    “够了!”太子厉喝,“纪植!你已被停职察看,有何资格在此妄言朝政!来人,将他拿下!”

    禁军应声而动。

    但没人敢上前。

    因为皇帝抬起了手。

    “都退下。”他声音不大,却如寒霜覆地。

    禁军迟疑着退回原位。

    皇帝看向魏忤生,眼神复杂:“你早知道这些?”

    “儿臣只是疑惑。”魏忤生低头,“为何同样推行新法,槐阳县年年丰收,百姓安居,而其他各县却民不聊生?于是派人暗访,才知真相。若非今日献戏,借稻穗引出话头,恐怕此事还将继续遮掩下去。”

    “所以你是故意的。”皇帝轻声道,“用一场戏,揭一桩案。”

    “儿臣不敢。”魏忤生垂首,“儿臣只是想让父皇看见真正的天下。”

    殿外忽起狂风,吹得纱帘翻飞如旗。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仿佛天地也在回应这场风暴。

    皇帝缓缓摘下头上的稻穗花环,轻轻放在案几之上。那一圈朴素的结,此刻竟显得格外沉重。

    “魏翊寻。”他唤道。

    无人应答。

    “魏翊寻!”皇帝声音陡然提高。

    喜善连忙上前:“回陛下,魏大人……今日未出席宴席,据报,已于两个时辰前乘船离京,声称‘返乡探母’。”

    “呵……”皇帝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乍现,“好一个探母。他是怕自己脑袋搬家吧。”

    殿内众人皆惊。谁也没想到,事情竟发展至此。原本只是一场贺寿献艺,转眼就成了清算大案的开端。

    太子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他知道,这把火烧的不只是魏翊寻,更是在烧他自己。魏翊寻是他门下亲信,提拔不过半年,若论根源,根子还在东宫。

    “父皇明鉴!”太子急忙跪倒,“儿臣用人失察,确有责任,但绝无包庇之意!若早知此人劣迹昭彰,必不会委以重任!请父皇治儿臣之罪!”

    皇帝看着跪地的儿子,神情莫测。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起来吧。你终究是储君,有些事,看得不够深,也不怪你。”

    太子愕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喜色。

    可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但正因为你是储君,才更该明白??治国如耕田,不能只看表面茂盛。穗子长得再高,若是空壳,终究打不出米来。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彻查槐郡贪腐案,牵连者不论品级,一律严办。若有徇私,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儿臣……遵旨。”太子声音颤抖。

    皇帝不再看他,转而望向魏忤生:“你呢?你想怎么处置这件事?”

    魏忤生沉默片刻,叩首道:“请父皇准许儿臣接管此案。”

    “你?”皇帝眯起眼,“你不怕牵连太广,动摇国本?”

    “正因牵连太广,才需有人担起。”魏忤生抬起头,目光清澈而锐利,“若人人都因畏惧而退缩,那这天下,迟早变成蛀空的朽木。儿臣愿做那把刀,哪怕伤及自身。”

    殿内一片哗然。

    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魏忤生要借此案,清洗朝堂。

    皇帝凝视着他,许久未语。窗外雨势渐大,噼啪敲打着琉璃瓦,如同战鼓催征。

    终于,皇帝点头:“准。”

    两个字落下,风云骤变。

    魏忤生当即起身,朗声道:“喜善公,请传旨:即刻封锁京县通往外界所有水陆要道,缉拿逃犯魏翊寻;命锦衣卫提审京县上下官吏,三日内呈报涉案名单;召户部尚书、刑部侍郎即刻入宫议事!另,开放京仓十万石赈济灾民,费用由内帑拨付,不得摊派地方!”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下达,语气沉稳果断,竟有几分摄政之风。

    喜善一一记下,神色凝重。他知道,今夜之后,大虞王朝的权力格局,或将彻底改写。

    而就在这紧张时刻,一直沉默的宁婷以突然起身。

    她走到殿中央,手中仍握着那柄细剑般的金箍棒。雨水顺着窗棂滑落,映得她面容清冷如霜。

    “陛下。”她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雨,“臣女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看着她,微微颔首。

    “方才演戏之时,悟空三次打死白骨精化身,唐僧却三次责骂,最终将其逐走。世人皆叹悟空委屈,可曾想过??若唐僧不信那妖是人,又怎会被迷惑?若他心中无执念,又岂会误判忠奸?”

    众人怔住。

    她继续道:“今日之事,何其相似。魏翊寻作恶多年,为何无人举报?纪御史查案受阻,为何层层设障?太子殿下用人不当,难道真是无知?还是……有些人,早已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天下太平表象之下,人人都分得一杯羹?”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大臣,最后落在皇帝身上:“陛下戴稻穗为冠,说是得了良田万顷。可真正的良田,不在戏台,不在颂歌,而在民心。若百姓饿殍遍野,纵有千万亩沃土,也不过是尸山血海之上开出的花。”

    殿内死寂。

    连雨声都仿佛静止。

    皇帝久久未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似悲,似悔,似醒。

    良久,他低声问:“那你以为,朕该如何?”

    宁婷以跪下,一字一句道:“请陛下,斩断温情,持戒如铁。杀当杀之人,赦可赦之众。重建律法之威,重塑天子之信。否则,今日之稻穗,不过是明日坟头的一捧黄土。”

    话音落,雷声炸响。

    皇帝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无半分老态龙钟之相,唯有帝王威严凛然复苏。

    “传旨。”他声音冰冷如刃,“魏翊寻通缉归案,凌迟处死,抄没家产;凡包庇纵容者,贬谪流放,永不录用;太子监管不力,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七日;纪植查明真相,功过相抵,复职加三级;魏忤生临机决断,有胆有识,授钦差总督衔,全权督办槐郡案;宁婷以直言进谏,赐紫袍玉带,任翰林院修撰,参议朝政。”

    一道道旨意颁布,如同利剑劈开阴霾。

    殿外暴雨倾盆,冲刷着宫墙上的尘埃。仿佛天地也在清洗旧污,迎接新生。

    宴会早已散去,宾客各自归府,无人敢多言一句。唯有那束稻穗,仍静静躺在龙案之上,在风雨中微微颤动,像是活着一般。

    三日后,魏翊寻在黄河渡口被捕,押解回京。沿途百姓掷菜叶臭鸡蛋,高呼“还我粮食”。其供词牵连官员达六十三人,涉及六部三省,震动朝野。

    一个月后,槐郡重划行政区,设立直隶监察司,由宁婷以主理。新法全面推行,免税三年,兴修水利,百姓欢呼雀跃,称之为“宁公新政”。

    而太子,在闭门思过期间写下万言书,痛陈积弊,主动辞去部分属官,请求削减东宫编制,以示与旧势力切割。皇帝阅后落泪,亲批:“吾儿终懂民生之艰。”

    至于魏忤生??

    他在案结当日,独自登上皇宫最高的观星台。夜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远处万家灯火,宛如星河落地。

    身后脚步轻响,宁婷以走来,手中拿着一枚铜钱。

    “这是宋时安给我的。”她说,“他说,当年你用‘文钱闪耀’救场,其实根本不是灵光乍现。你提前半个月就在研究灯光反射原理,试了七十三次,才找到最佳角度。那枚铜钱,是你特意打磨过的,表面镀银,才能在烛火下发出那样刺目的光。”

    魏忤生没有回头。

    “他知道就好。”他淡淡道。

    “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让所有人以为你是抄袭?”

    “解释有用吗?”他笑了笑,“有时候,被人误解,比被人理解更容易达成目的。你看,现在稻穗是真的了,不是吗?”

    宁婷以望着他孤高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从来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掌声。他在乎的,只是结果。

    就像孙悟空宁愿被误解也要打死白骨精一样,魏忤生也愿意背负骂名,只为撕开这层层伪装的盛世假象。

    雨又下了起来。

    两人并肩站在高台上,看这座帝国在风雨中摇晃、挣扎、然后缓缓挺直脊梁。

    “你说,”宁婷以轻声问,“我们真的能改变这个天下吗?”

    魏忤生伸手接住一滴雨水,看着它在掌心碎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不能全部。”他说,“但至少,可以让一些人活得像个人。”

    远处,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润的城楼上。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