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曹母听下人禀了昨日之事,吓了个好歹,又吩咐道,只许告诉曹绾娴,陶允栗只是魇着了,其他不许多说,又去壁函馆后面的抱厦,见陶允栗缩成一团,小小的一只,眼角还有泪水,睡得不安稳,心疼不已,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唤道,“好孩子,孩子。”陶允栗慢慢醒了,见是曹母在窗前,飞快扑到曹母怀里,叫了声“外祖母”默默流泪,“你这一哭,把外祖母的心都要哭碎了,我的乖宝。”曹母也哽咽了起来。宝黛站在一旁,不敢上前,曹母见了,说道,“不怪你,好孩子,你也不是道人,若昨夜你也见了,无非也就是多一人受惊罢了。”宝黛听了这话,才哭了出来,宝青拿了帕子去替她擦眼泪。
“今日我本要协了你母亲去大佛寺上香,出了这档子事儿,你便与我同去,问一问延明法师。”曹母说道,又让下人服侍陶允栗洗漱、穿戴好。
陶允栗在前厅见到了曹绾娴,又委屈起来,想起曹母告诉自己不可将此事告诉她母亲,只得忍下,悄悄撅了嘴,曹绾娴见她如此,抚了抚她的头,道,“听说你昨日魇着了?”本来已经无事了,听了曹绾娴这一句,陶允栗再也忍不住了,啜泣起来,曹绾娴这才知道她吓得不轻,赶忙抱了她,等她渐渐不哭了,又与她同轿往大佛寺去了。
等上了香,曹母请一小沙弥通传,就说家中孙女昨夜见了秽物受了惊吓,特来求见延明法师,请法师指点一二。待那小沙弥回来了,只说,“主持说只陶施主一人相见即可,请二位施主随我到客堂小坐。”既如此,曹母只得让陶允栗独自去见延明法师,并叮嘱她不要害怕,陶允栗点了点头,便去了。
待陶允栗见了延明法师,只见他与第一次自己见他时一样,手里都拈了一枚白子,仔细一看,连这棋局都不差分毫,内心暗自腹诽,“您是和尚又不是棋圣,这么久了也不见您下一子,可见棋艺也不怎么样。”延明法师仿佛看透了她内心所想,也不说话,只是笑笑,待陶允栗见他不问自己,实在憋不住了,说道:“法师,我昨夜遇见了一桩怪事。”“哦?”陶允栗心想,“你“哦”个鸟!!!”却又只得继续往下说,“初时只听得若石子敲击木头的“咔哒”生,后来却在我窗前瞧见了一双破旧的男人鞋子,带着好些土。”延明法师道,“你看清那鞋子上的土是什么样的了吗?”陶允栗想了想,好像是黄色的,搀着些许红色。
听到这,延明法师放下白子,抬起手算了算,又看了看陶允栗,道,“是了。”“是什么你倒是说呀!!!”陶允栗在心里暴怒,嘴上却说,“请大师解惑。”“你昨日是不是捡了东西?”陶允栗心里窝槽,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延明法师笑笑,道,“你与他有因缘呢!”陶允栗听到这,忽的想到破庙里碰见的糟老头子,内心恶寒,立刻跳了起来,“我和那糟老头子能有什么姻缘!”“施主误会了,我说的是因缘,你种下一棵树,便会得一缕阴凉,种下一束花,便会染一袭芬芳。”
听到这,虽然还是疑惑自己和那糟老头子有什么因缘,却也明白了,昨夜是那糟老头子搞的鬼,心里不由得磨刀霍霍,问延明法师,“他不是在那破庙吗?怎么到我家去了?”“兴许是那东西约束了他,原来那东西嵌在庙里,他便只能在庙里,现在那东西被你拾了去,他便跟着到你家了。”延明法师解释给她听。陶允栗又问,“如果我把那东西放回去,是不是他也会回去呢?”“这老衲就不知道了那庙已经坍塌了,兴许约束他的不只那东西吧。”陶允栗急忙问,“那他如果在我身边,会不会害我?”话刚说出来,顿时又想到那晚在破庙那糟老头子的表现,自顾自回答道,“好像也不是会害人的样子,像个憨憨。”待问了自己想问的,陶允栗辞了延明法师,寻曹母和曹绾娴去了。延明法师看着她的背影,笑道,“有趣。”
曹绾娴见她回来了,忙问她延明法师怎么说,陶允栗不好告诉她是自己带回来的,只能说,“法师为我诵了一遍经,已经无事了。”曹绾娴这才略略安心。曹母偷偷问她,那鞋子是怎么回事?陶允栗只说是自己看错了。
待回了府,陶允栗屏退左右,从妆奁中拿出那印章,左右仔细端详,对着印章叫了两句“臭老头”,没有任何反应,想着约莫是白天,那糟老头子不敢出来,又将印章放了回去,因昨晚没睡好,陶允栗告诉宝蓝自己要小睡一会儿,宝蓝见她敢进卧室了,也不害怕了,便放下心来,又听她说要睡,便替她放下纱帘,带上门出了。
宝蓝在外碰见了宝黛,想到昨夜自己打了她,便说道,“昨夜是我不是,我是急疯了你若生我的气,便也打我几下。”宝黛摇摇头,“是我不对,我不该睡得那么熟,姐姐打的对。”宝蓝叹了口气,“老太太也说了,并不怪你的。”“即使老太太不怪我,大姑奶奶不怪我,姑娘也不怪我,也并不能说我就是无错的。”见她如此,宝蓝只好罢了,只从那以后,但凡宝黛守夜,她是一刻也不肯睡了的。
等到我晚上,陶允栗把印章放在桌子上,自己蒙了头躲到被子里,等她困得不行的时候,只听“咔哒……咔哒……”她顿时精神了,透过被子的缝隙往外瞧,不一会儿,只见那双鞋子果然又出现在了窗前,这次陶允栗可不再怕了,一掀被子,去抢那鞋子,道,“糟老头子我就知道是你!给我出来!”却并不见有动静,陶允栗拿了那印章,道,“再不出来,我就把这东西丢到恭桶里!”还是没动静,陶允栗便拿了那印章到恭桶边,作势要往里丢,“别别别,我出来还不行吗!”只见他现了身,陶允栗质问他,“昨天为什么吓我!你知不知道我三魂七魄都差点跑丢了!”那“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我哪知道这是你家?等我半夜出来,我还纳闷我在哪呢!又见是一女子的房间,你蒙着头,我也不敢随意掀了你的被子,又怕出声吓着你,在你床前站了站,我正组织语言呢,你“嗷呜”一声飞起来把我吓一跳,我还没说你呢!”陶允栗见他颠倒黑白,拿了手里的鞋子去丢他,“你你你,你个小姑娘,怎么这样凶?”“我不光凶,看我不锤死你!”那“灵”高声道,“我已经死了,你是锤不死我的!”陶允栗挥手去打,却扑了个空,才想到他不是人,没有实体,又疑惑自己怎么能碰到他的鞋子。
自己又打不着他,生气也只是让自己难受,陶允栗干脆坐了下来,拿着印章,问道,“我说老头……这是你的东西?”那“灵”故作委屈,“你这女娃好不讲理!谁是老头?第一次见还叫人家老伯、老者,现在叫人家糟老头。”陶允栗一阵无语,“好好好,叫你老伯总行了吧!”那“灵”点了点头,“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到底是不是你的呀?”陶允栗举着印章道,那“灵”接了印章细细地翻看了许久,猛地抬头,一脸呆滞,道,“我忘了……”陶允栗拼命攥紧拳头劝自己忍住,“那这上面两句诗是你写的吗?”那“灵”去看,然后鄙夷地看着陶允栗,道,“叫你不读书,这明明就是香山居士写的。”陶允栗心里的火蹭一下上来了,“我当然知道是白居易写的,我是问你是不是你刻上去的!”那“灵”若有所思,“我猜应当是书铺的伙计刻的。”“……”这下陶允栗彻底无语了
“不过这印章上的字我认得,应该是“文初沐岚”。”本来陶允栗对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听他认出了印章上的字,提起了精神,拿着印章研究,“这字不是已经磨损得差不多了吗?你从哪看出来的?”那“灵”一阵嘚瑟,“当然啦,因为我就叫文初贤嘛!”“嗯?嗯?!!!那沐岚呢?”陶允栗震惊了,“沐岚当然是我夫人啦!”陶允栗内心恶寒这糟老头子自以为是的“浪漫”,“你还有夫人?那你怎么不跟你夫人一起去投胎?”“我夫人活着怎么投胎?”那“灵”满脸“你是蠢人”地看着陶允栗,“?”陶允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灵”就是靠活着的人的惦记才能维持现状的,活着的人回忆我们一次,我们就能保持十年的形状,我与我夫人只有彼此,除了我夫人,没人还记得我。”那“灵”说起他夫人,顿时有些激动,却听陶允栗鄙夷道,“那你混得还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