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在院子里急不可耐,自从来到这里这么久了,别听她时常把武将之家几个字挂在嘴边,但是这些年,英国公一直在西郊大营,外面也不曾有过战乱。
只是在她出生的前两年,倒是起过一场战乱,那还是庆历四年的时候,边关战乱起,最后逼不得已向西夏议和,纳岁币,银,茶,硝二十余万吨,才求得和平。
初次听到这些的时候,灼华是震惊的,她原本所处的世界,是个和平的年代,国家给脸百姓们足够的安全与和平,期待与公正。与这里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只是这个世界里来说,终究是与现世不同,刀剑兵戈,铁马戎装,那是硬碰硬呀,所以英国公上下能守住这偌大的国公府其实也不易,但凡陛下的一句话,即使他年事已高,他必定也得奔赴边疆才是,比较武将的风骨融入骨血,怎可忍耐旁人铁骑踏入国土半步。
这边的灼华还在想着了,那边的英国公是终于回来了,刚一下马,进入外院,便有人跑来报信了。
“三姑娘,主君回来了,这会应该刚到二进院门。”
灼华霍得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漆黑夜色,有些怔怔,原来已经是这么晚了呀。
灼华阔步离开,朝着杨氏等人所在的正屋而去,远远的,便听见了正屋内杨氏的声音。
“这个也带上,还有护膝,边疆苦寒之地,国公爷的膝盖本就不好,带上也好抵抵寒气。”
“还有这件大氅,那双靴子……”
正屋内忙的人仰马翻的,杨氏已经很多次的为英国公收拾过行装了,虽然得心应手,但是却还是忍不住的一阵心酸。-如今的英国公,又岂可比例年轻时候,当年的老国公也是这般,头发花白之际,还随着大军开拔,最后死在了战场上。
或许对于男儿来说,能牺牲在战场上,那也是莫大的荣誉,为国捐躯,好过在温柔乡内庸碌沉沦。
“好了,别忙活了,带那么多的东西,也用不了。”英国公在边上说着,语气中满是眷念。灼华就站在院墙外面静静的听着,青禾与蓝鸳有些拿不准,这怎么走着走着便停住了呢?
青禾与蓝鸳相视一眼,灼华脚步开始往后退却,她只顾着担心英国公的安危,却没有想过其他的。
“爹爹他……他是武将出身,合该在战场上的……”身后传来脚步声,随着青禾等人的一声“大公子二公子”,灼华茫然的回身,看着身后的大哥与二哥。
经过岁月的侵蚀,在两人的脸上虽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是那浑身散发出来的一股正气,还是忍不住的让灼华侧目。
“大哥哥二哥哥,你们……”
灼华的话头瞬间止住了,她看着大哥哥一身戎装,诧异的抬起头,“大哥哥,你这是……”
赵世谦原先便是殿前指挥使,前些年,他被定为了下一任的英国公,如今也算是小公爷了,他如今也是官家亲封的怀化大将军了。
别看这大将军名头微风,但是却是个正三品的闲散武官,如今边疆被犯,想必是要随父出征了吧。
只见赵世谦点点头,往日里她只瞧见了大哥哥浑身上下的儒雅之气,今日一看这身戎装,倒是一身傲骨凛冽。
“你在这儿干什么更深露重,早些回去休息吧。”世谦说着,抬步便要往院内走去,灼华只是怔怔的看着,世翊落后半步,他着绛紫色的长衫,文人之气显露无疑,实则是端方君子也。
“穗岁,回去吧,听话。”听着世翊这温言软语,还带着小时候哄她的那种语气,灼华伸手抓过他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定了是吗?”
如今的赵世翊,是枢密直学士,官从正三品。都说英国公二子,一文一武,其中还有这国公府偌大的基业,谁人不艳羡,谁人不眼红呢。
世翊斟酌了片刻,才道:“穗岁,这是免不了的事情,如今在京中,能动的了的,只有咱们英国公府了,其他的都鞭长莫及,且不能轻易的调兵前去,若是契丹闻讯而来,那才真是大难。”
灼华点头,她不知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却也不是那么好胡弄的人。往日的赵世翊说话毒舌的很,巧的是今日,对着自己,说话间竟然全是斟酌用词,且还三缄其口。
“不知道大军何时开拔?”
赵世翊眸子低垂,眼下满是墨色,“明日一早。”
灼华点点头,赵世翊只是朝着青禾等人说道:“更深露重,带姑娘回去歇息吧。”
他说完便径直的离开了,青禾与蓝鸳皆是满眼的不知所措,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呢?青禾凑近,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听二公子的吧,先回去歇息,明儿咱们起的早些,到时候你亲自送大公子和国公爷出城?!”
灼华脸上带着坚定,缓缓的抬步离开,面上冷凝没有一丝的表情,眼底是翻涌的情绪,她在心底暗自给自己下决定。
寅时,四下寂静无声,原本安静下的汴京城内,却并没有静下来,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士兵们,携着夜色裹着春风,缓缓的朝着城外走去。
英国公和赵世谦两人最后看了一眼府内,这番翻身上马。英国公看了眼站在台阶上的杨氏,眼底是千言万语,终究是化为一句保重。
灼华回到院子之后,始终是夜不能寐,她隐隐的听到了脚步声,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那甲胄在行走间发出的摩擦声,战马嘶鸣,一阵风吹进了殿内,灼华凝思了片刻,随即再也不迟疑的翻身而起,快速的穿戴好了,脚下足尖一点,来到了马房,果然没有见英国公平日里骑得那匹马,她厉声道:“马呢?”
其实灼华的内心哪有不明白的,谁人敢动英国公府的坐骑,只有他自己。
“国公爷骑走了……”或许是灼华从前从未有过这般的凌厉之色,今日突然这般,浑身气势凛人,只得颤颤栗栗的开口回答,还不待小厮说完,灼华从内牵出一匹马,勒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引得马儿嘶鸣一声,随即便似一道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
小厮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那衣裙翻飞在风中,如今已然快要入夏了,燥热的风儿刮在脸上,竟然让她生出了几分寒意。她的马儿打的飞快,那风袭的她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小厮反应过来,只得高喊了几句“姑娘”,同时心道“坏了。”
杨氏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赵世翊安慰着,“母亲,回去吧,有大哥在身边,你就放心吧。”
杨氏收回那幽幽的目光,两人抬步正要往里走去,却见马蹄声自远而近,两人纷纷看去,便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穗岁?”
杨氏轻声呢喃,马儿在府门前一掠而过,赵世翊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小厮来报,可是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径直从门前的小厮手里接过缰绳,帅气的翻身上马,只留下一句“母亲放心,我定然把穗岁带回来。”
杨氏看着那消失在街上的马儿,忍不住的摇头叹息,不知在叹息什么。
赵世翊从不知道,灼华的马术竟然如此精湛,他紧随其后,不时高喊出声,“穗岁,别追了,快回来,你追上去也是没有用的,他们都会回来的,你别担心。”
在前面的灼华,满心满眼都是想要在见一面英国公,因此并没有接话。她知道出城的路,从汴京带兵出城,一路往南走,必然是要走南门的。她一路绕着路,从山上看见了那疾驰的队伍,她双腿猛地夹住马腹,径直从山坡上俯冲了下来。
身后的赵世翊吓得肝胆俱裂,心想要是灼华在这里出事儿了,他怎么和父兄以及母亲交代。
他夹住马腹,手中打着马儿,一咬牙跟着灼华冲去,便见那灼华直接冲到了官道之上。一人一马,生生的逼停了那支行进的队伍。
英国公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灼华,愣神片刻,赵世谦驾马上前,随即又看了看跟在后面下来的世翊,有些不敢置信,“世翊,这是……”
“父亲,哥哥。”灼华向两人拱手,恭敬道:“女儿失礼了。”
听得这话,英国公身后的参将们,乃至队伍里面的士兵们,脸上纷纷带上了诡异莫名的神色,看着这女子的气势,在汴京城内还真是难得在找出第二个。
许承言打马上前,参将们纷纷让开,这越国公府的小公爷,可不得让路么。这许承言乃是跟着英国公出门,想要历练一番的,毕竟如今的越国公缠绵病榻,这下面的子孙们,他即是嫡出又是最出息的那个,往后这越国公府定然是他承袭的,只得趁着这次机会,出门跟着历练一番,也不好堕了国公府的威名。
“是灼华妹妹么?”许承言在赵世谦身边低声询问,眼神却是径直看向那女子,她身上穿着的明明是闺阁女儿的衣裙,却让他品出了别样风姿,那样的傲骨,那样的明艳,直惊艳的他移不开眼睛。
夏雨细细密密,雨滴打在甲胄之上,灼华手握缰绳,身上的襦裙逐渐沾染了雨尘。她微微仰头,只是固执的看着英国公,那眸子中逐渐盛满了委屈。
英国公叹息一声,冷声道:“灼华,你今日实在是太过了些。大军开拔,岂容你耽搁,快快回去。”说完便朝着赵世翊微扬脸:“带你妹妹回去,细雨微凉,回去让小厨房炖一碗姜汤去去寒气。”
赵世翊顶着英国公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是,父亲。三妹妹,我们快些离开吧,母亲在家该担心你了。”
“爹爹,我也是臣民,空习了多年的武功,愿随父亲一起出征。”
“胡闹!”
英国公轻声呵斥,“你一女儿家,岂是能上战场的。我英国公家,断没有让女子上战场的道理!”
周围的人听得这话,忍不住的侧目,那一身闺阁女儿襦裙装扮的女子,说要随父出征,让众人的内心忍不住的开始颤动起来,一女子尚且如此,醒得报效投国,他们这些男儿呢?
难道就仍有那敌人侵略咱们自己的国土吗?!
细雨缓缓变大,打在甲胄盔甲之上,湛起一抹水气,许承言轻眯着眼,紧紧的盯着,心内仿若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般,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的女子。
灼华还想在争,“父亲,自小的时候,-您就说我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如今女儿长大了,也是时候验证一下女儿手上的功夫了……”
“我教你习武,是让你强身健体,保护自己的,不是让你上战场的,况且,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上了战场,还不够看,免得到时候枯骨一副,还堕了我英国公府的威名。”说着说着便看见灼华固执的双眼,以及那红了的眼眶,随即放软了语气,“穗岁,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是沙场是男儿的,女子有女子的内宅,你若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便回去帮你母亲,守好咱们英国公府的门楣,静待我们回来就是了,到时候,为父亲自来验你的功夫。”
英国公平日里对灼华自然是千娇百宠的,但是在习武时,和这些军事面前,到底是国事更加重要。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她心头早有准备的,哪怕是看到周围参将们,以及哥哥的神色,也都带着不赞同。她早有心里准备,因此很快接受了,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英国公和赵世谦:“也罢,我等父亲兄长归来。”
“你放心,有我在父亲身边……”赵世谦哽咽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带着沙哑,而英国公却是在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是那那微红的眼眶,脸上水纹划过,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赵世谦没有在说什么,即使他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自小的时候,英国公也是经常出征的,那浑身上下的伤痕,可以想见战场上的凶险,刀剑无眼的不是说说而已。
“回去吧。”
灼华听着赵世谦的话,点点头,认真的看着他:“大哥哥,爹爹,你们且记住了,家中我与母亲,还有嫂嫂侄女们,等着你们归来,你们务必保护好自己。”
“你放心……”听得这话,灼华心内能好受些,感觉到有了些许安慰,随即拉着缰绳,让开了路,同英国公拱手道:“叨扰了,惟愿我军,凯旋归来。”
英国公心里忍不住的点头,只觉得穗岁真的是长大了,他与有荣焉一般的点头,随即手臂一挥,道:“启程。”
许承言跟着队伍前进,但是行进不久,还是忍不住的回首看去。瞥见那平坦的官道一路铺就至天边,女子身后高城巍峨,屹立不倒。天地间满是黑暗,空气中萧瑟如同秋日,连带着身体都怔的微寒,而那女子,乘着骏马,立在那天地相接处昂首祈盼,她似乎在送别,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灼华骑着马儿,站在雨幕中看着英国公走远,心底忍不住的酸涩,眼底终究忍不住涌出泪水来,赵世翊看见了,瞥见她身上衣裙浸湿了大半,又看了眼已经看不到的英国公等人,温声道:“穗岁,走吧。”
灼华回头看他,见他目光清澈柔和,带着疼惜爱怜,她点头道:“让二哥哥看笑话了……”
赵世翊面上轻柔,听得这话,忍不住的失笑,“你是我妹妹,有什么可笑话的。你倒是做了我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
这话引得灼华一阵侧目,是了,自己的父兄出征,沙场上刀剑无眼的,哪有不担心的。只是他是男儿,不能像她今日这边任性妄为,可不是做了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么。
灼华在心底轻笑一声,这才感受到身上的凉意,她最后在看了一眼英国公离开的方向,随即道:“二哥哥,咱们回吧。”
两匹马儿奔袭在官道上,向着汴京城内疾驰而去。
待到回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两人骑着马儿从城外进来,惹得汴京城内纷纷侧目。
灼华回到长乐居,便觉得不好,头重脚疼的不说,浑身忍不住的发寒。夏日的雨,竟让她嘴唇惨白了起来,在加上一夜未眠,这会松懈下来,倒是让她有种病来如山倒一般。
杨氏忍不住的想要斥责,但是见她这副模样,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回身看着世翊身上常服还在滴水,忙道:“你快回去吧,你媳妇给你熬好了姜汤,喝一碗去去寒气,在沐浴洗个热水澡,别让病气入体了,咱们上下,还得靠你撑着。”
赵世翊本来还担心着灼华,但是听得这话,加之如今的年龄阅历,让他明白孰轻孰重,只是点点头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了。
灼华由着青禾与蓝鸳伺候,快速的沐浴好了,在喝上一碗姜汤,倒是让她觉得好受了些。长发披肩垂下,身上穿着内裙,她看着杨氏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浅笑嫣然,“母亲,女儿任性了,母亲莫怪。”
杨氏只是叹息一声,道:“我原本,是气你的,心想等你回来了,我定然要狠狠责罚你的,但是瞧你如今这样,你还是好好歇息再说吧,等你歇息好了,我在与你算账。”
“你们两个,仔细照看姑娘,若是有什么不对的,直接请郎中,然后再来回我。红袖,你盯着。”
杨氏这话,摆明了是觉得青禾蓝鸳人小,怕顾着灼华的话,不肯往外报,这才让红袖监督。灼华苦笑不得,“母亲,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怕你欺瞒不报,知道自己犯错了,这会开始求饶了,先前纵马疾驰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
杨氏絮絮叨叨的说着,瞧着灼华的神色,实在是萎靡的很,这才离开了,让她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