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人留下。”
齐凌云适才就估摸着齐克让会留他二人下来，齐凌风则是一脸懵状，摸不着头脑。
“适才廷议上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
齐凌云和齐凌风站立在齐克让面前，相对而望，久久沉默。
却见齐克让突然露出一个和煦地微笑，道：“其实听了那么多，老夫也明白，出兵参加会盟，方是上策，只是陈潘以冯弘泽为徐海道心腹之患为由，不欲老夫出兵，张筠又谏言让商儿你代替老夫前去会盟，对此……你二人有何想法？”
齐凌风还是一脸呆滞，摇了摇头：“回父亲，孩儿没想法。”
齐克让长叹口气，表情很是无奈：“说的这么直接……你倒也是实在。”
说罢，老头子将头转向齐凌云，道：“你呢？你对张筠举荐你会盟的事，怎么看？张筠的用意究竟为何？”
齐凌云垂下头，在齐克让看不见的视觉死角处迅速的撇了下嘴。
虽然刚才冷不丁听到张筠举荐自己有点吃惊，但经过了这么一小会的时间，他大致已经想通了个中的关键。
“家族之争。”
齐克让精神一振，急忙指了指躺下的跪榻：“坐下说。”
齐凌云一上午跪坐的膝盖都麻了，实在是不愿意再跪着了……也不知道唐朝人是什么变态心理，有屁股不用非得用腿跪……
“此处是廷议之所，孩儿不敢在父亲面前僭越，站着就好了。”
齐克让也不明白怎么坐着就算僭越了，但也没有多管：“你想站着就站吧，且说说你的想法？”
齐凌云斟酌了一下词语，道：“孩儿虽然很少参与政事，但是通过平日的了解和适才的观察，也大概多少明白一些，父亲要稳掌徐海道，最主要的依靠就是张筠、陈潘、李垠古、冯玉。
其中张筠掌粮、陈潘掌兵、李垠古管籍、冯玉管吏，四个人各安其职，互相平衡，但其实心里谁也不服谁，都想着为自己的家族多争取些利益和权势。
现如今天下有变，诸侯讨伐李可用，一旦动兵，则必然牵动四大家族在徐海道的利益平衡，陈潘不愿意出兵，不是因为冯弘泽，而是一旦出征后，调兵遣将之中时局瞬息万变，军中的要职很容易被其他家族的人乘机占了，则陈潘在徐海道立足的筹码，就相对减弱。”
齐克让长吁口气，前番他与这个大儿子私下探讨会盟讨李的问题时，就觉得这孩子与原先不同，想法深远了不少，但却对这个儿子的才能仍有些许疑虑，但今日一问，齐克让才发现……这孩子，或许是真的长大了！
齐克让捋了捋长须，认真地看了齐凌云一会，眼中全是赞许和欣慰。
“好，好！那你跟老夫说说，张筠举荐你出征，又有何目的？”
齐凌云想了一想，说道：“张筠的想法也不难猜，陈潘不愿意动兵，他就将计就计，举荐我替父亲会盟讨李，还奏请我为监军，但监军不统兵，终归还是得有一个能领兵的将领。
陈潘在廷议上已经将话说满，自己堵了自己的嘴，这统军之职只怕是没法掺和了。
张筠必然会向父亲举荐一个自己人统兵西征，如此一直负责管理钱粮的张家，就算是把手伸进军中了，单凭这一手来看，张筠比陈潘厉害一些。”
齐克让点了点头，道：“这也是老夫顾虑的，老夫倒是不怕张筠派人掺和军事，只是若是答应了张筠的要求，只怕好端端的得罪了陈潘，诚非老夫所愿……
孩儿，老夫作为一道之主，对于手下这些家族，不可得罪，唯有平衡，方为上策。”
齐克让这话，令齐凌云很不以为然，按常理来说齐克让说的对，左右平衡是没错，但若是怕得罪人，这徐海道节度使未免也当的太窝囊了，被别人掣肘的滋味，终究不是那么好受的。
论智商，齐克让没问题，但缺就缺在性格上……这老头多少沾点软蛋。
“父亲，平衡没有错，但不一定非要安抚这几个家族，有时候父亲可是试着挑拨他们的关系，自己居中调停，或许更能游刃有余。”
齐克让白眉微挑：“我儿此言何意？”
“张筠想把手伸进军中，父亲不妨答应他，回头也可以找陈潘，安排陈家的人管理政事，协助调拨此次西征的钱粮后勤。
这样就等于张家的人管了陈家的兵，但同时陈家的人也伸手管了张家的粮，如此他们互相掣肘，时间一长，必然是看不对眼，他们两家水火不容，则必然争相向父亲你谄媚，希望取得您的支持，到时候您看着他们两家闹，然后左右调和当和事佬，不比来回安抚过得舒服多了？”
齐克让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吃惊地长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齐凌云，眸中全是惊诧。
自己操劳了一辈子，年纪越大，越感觉力不从心，天佑我齐家，今日方才发觉齐家终是后继有人了！
“大哥，你也忒厉害了！刚才几句话，就把父亲给说愣了，我看咱爹刚才瞧你那眼神，当真颇为爱慕。”
出了正厅，齐凌风一反刚才迷糊的状态，张开嘴絮叨个不停。
齐凌云无奈的看着弟弟，很为他的天真无邪捏了一把冷汗。
“二弟，不是为兄批评你，真应把你打回娘胎重新来过一次……‘爱慕’……这词能往我和父亲身上用吗？”
齐凌风的表情很萌：“那该咋说？”
一句话把齐凌云也问蒙了，这个……好像是有点不太好形容。
“崇拜？不至于……敬仰？也不贴切……瞻仰？多少沾点靠谱……或者是五体投地？”
齐凌风在一旁听着齐凌云嘀咕，突然道：“大哥，五体投地此词弟今日初闻，作何比喻也？”
“……类似于欣赏的意思……”
“哦！”齐凌风点了点头，似是恍然：“如此说来……大哥，咱爹今天对你，当真五体投地。”
齐凌云抬手擦了擦汗，也不知道齐凌风这样比喻其亲爹对自己的感情，会不会遭天打雷劈。
“大哥，你真的打算替爹爹领兵去讨李可用？”齐凌风的表情依旧很萌。
齐凌云叹了口气，忽然发觉无论如何研究，此事最终还是无法可解。
“没有办法……赶鸭子上架，不想试也不行了，这可能就是原先太闲的报应……问题太闲的那个人好像并不是我……我是个来背锅……”
齐凌风听不懂：“大哥，你自己在那嘟囔什么呢？”
齐凌云：“……”
“大哥，要不弟跟你一起去吧？”
齐凌云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恐怕不行……父亲只有两个儿子，一个随军出征，另一个必须要坐镇家宅，万一出征的那个失手夭折了，至少也能有一个后继的子嗣，家族方不至于面临后嗣继承问题。”
听了这话，齐凌风的表情简直就跟急哭了差不多：“大哥，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齐凌云转过身，拍了拍齐凌风的肩膀，安慰道：“二弟，放心吧，大哥肯定不会死的，我死了，家产不就得全归你了？大哥不会那么白白便宜你的。”
齐凌风咬着嘴唇，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
“大哥，你对我真好……”
“你知道就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