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面上的诡影
2021年4月的一个凌晨,浙江省瑞安市温瑞塘街道笼罩在沉睡的寂静中。
温瑞塘河的水面本应平滑如镜,但凌晨三点多的监控画面里,几道不寻常的波纹正在缓缓扩散——那不是鱼,也不是风,而是一个人影正在河水中悄然游动。
瑞安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视频侦查员小李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他已经连续看了八个小时的监控录像,眼睛干涩发疼。金店盗窃案发生后的二十四小时里,侦查陷入了僵局:
嫌疑人就像幽灵一样,只在金店内外两处监控中出现过,之后便消失在老城区的街巷网络中。
“等等,倒回去。”小李突然坐直身体,指着屏幕上温瑞塘河的一段画面。
凌晨三点二十一分,河面靠近南门段的某处,一个模糊的黑影正从水中缓缓浮出,攀上石砌的河堤。
黑影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浑身湿透却毫不拖沓,上岸后迅速消失在河堤旁的阴影中。
这个发现让整个专案组精神一振。原来嫌疑人不是凭空消失,而是利用了纵横交错的水系——温瑞塘河及其支流如同老城区的静脉网络,连接着大街小巷。他走的是水路。
二、金店凌晨的敲击声
案发当日凌晨三点四十分左右,“周大福”金店的报警系统突然响起。
这家位于繁华老城区的金店已有二十余年历史,是瑞安人心中的老字号。
当警察赶到现场时,首先注意到的是金店门口地面撒满的三角钉——这种自制钉子无论怎么撒,总有一尖朝上,明显是为了阻止可能的追捕。
卷帘门被撬开了约五十公分的缝隙,足够一个瘦削的成年人侧身进入。
店内景象一片狼藉:三个柜台的强化玻璃被专业工具击碎,玻璃碴散落一地,柜台内的高纯度黄金首饰被洗劫一空。
现场勘查发现,窃贼目标明确,只选择了千足金和投资金条柜台,而对价格较低的K金和银饰柜台不屑一顾。
“不到两分钟。”店主周老板颤抖着声音说,“他进来后直接奔着最贵的柜台去了。”
监控录像证实了店主的说法:凌晨三点三十八分,一个身穿黑色夹克、头戴鸭舌帽、面戴口罩的身影出现在金店门口。
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斜肩包,手上戴着白色劳保手套。面对坚固的卷帘门锁,他并不急躁,而是从包里掏出一套开锁工具,在微弱的手电光下开始了作业。
前十六次尝试都失败了。金属工具与锁芯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直到第十七次,锁芯终于发出“咔哒”一声——门开了。嫌疑人侧身挤入店内,毫不犹豫地走向东南角的黄金柜台。
他从包里掏出一把橡胶柄榔头,抡起——砸下!强化玻璃应声而裂,呈蛛网状扩散开来。
三下,仅仅三下,玻璃完全破碎。他迅速将柜台内的黄金饰品扫入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动作精准得像个流水线工人。
一分五十二秒后,他带着约三公斤的黄金原路退出,重新拉下卷帘门,消失在旁边的小巷中。
三、消失的幽灵
从金店到嫌疑人消失的小巷,步行只需要一分钟。小巷长约八十米,宽仅两米,两侧是老式居民楼的后墙。
按理说,这是条死胡同——尽头是一堵三米高的围墙,墙外就是温瑞塘河。
“他不可能翻过那堵墙。”现场勘查的技术人员摇头,“墙面光滑,没有落脚点,墙头还有碎玻璃。”
更奇怪的是,小巷唯一的出入口监控显示,嫌疑人进入后再也没有出来。但墙的另一侧,河边的道路监控也没有拍到任何人影。这个人就像蒸发了一样。
专案组组长陈队站在小巷尽头,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检查河对岸的监控。”他下令,“还有,走访附近所有住户,看看有没有人听到落水声。”
就在这时,一个关键线索出现了:小巷中段一家服装店的老板反映,他安装在店外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在案发当晚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凌晨三点左右,我手机收到了一条警报,显示摄像头离线。早上检查时发现镜头上有新的划痕。”
技术人员在摄像头下方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支长约十五厘米的钢制飞镖。
飞镖制作粗糙但实用,尾部有简易的尾翼,尖端锐利。“这是用射钉枪改装的发射器打出来的。”
武器专家判断,“精度不高,但十米内足以打坏摄像头。”
嫌疑人不仅计划周密,还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这通常意味着——他有前科。
四、水路追踪
河面监控中那个诡秘的身影成为了案件的突破口。专案组调取了温瑞塘河沿线三公里内所有能拍到水面的监控,一帧帧排查。
“看这里!”侦查员小张兴奋地指着屏幕,“凌晨两点十分,这个人从上游方向游过来,在河堤这个位置上岸。”
画面中,一个黑影从水中冒出,攀上石阶。他穿着深色连帽防水衣,背着一个防水背包。
上岸后,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躲在河堤旁的榕树阴影里,静静等待了近四十分钟。期间,他偶尔抬手看表,调整呼吸,像一只等待时机的夜行动物。
凌晨三点,他开始行动。沿着河堤步行约两百米,拐入一条小路,七分钟后出现在金店后街。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低着头,巧妙利用建筑物的阴影和行道树的遮挡,完美避开了大多数治安监控的拍摄角度。
得手后,他原路返回河边,却没有立即离开。
凌晨三点五十分至四点二十分这段时间里,他在金店下游约三百米的一段河道内来回游动,不时潜入水中,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在找什么?”陈队盯着屏幕上那个在水中起伏的身影,若有所思。
五、前科犯的痕迹
通过分析嫌疑人的行动路线和反侦查手段,警方初步判断此人极有可能有盗窃前科,且对本地地形非常熟悉。
数据库筛查显示,附近区域有三十余名有盗窃、抢劫前科的人员,其中七人最近有活动记录。
“重点排查最近释放的、会游泳的、有单独住所的。”陈队指示。
与此同时,另一组侦查员在温瑞塘河下游五公里处的一个老旧小区里发现了重要线索。
房东王大爷反映,他的租客谭某最近行为异常。“他48岁,广西人,半个月前租了我的房子。
说是来找工作的,但白天很少出门,晚上倒是经常出去。”
更引起警方注意的是谭某的过往:他因盗窃和抢劫罪被判无期徒刑,在监狱里待了十八年,三个月前刚刚因减刑释放。
监狱记录显示,谭某在服刑期间参加过游泳培训,还做过五金加工车间的劳役。
“他有制作工具的能力。”侦查员汇报。
4月8日下午,在案发约二十小时后,专案组决定对谭某的住处进行搜查。那是一间不到十五平方米的出租屋,陈设简陋但异常整洁。
在床下的一个纸箱里,警方发现了三支自制钢镖,与金店现场发现的完全一致。衣柜里挂着一件半湿的黑色防水夹克,袖口处有细微的河藻残留。
谭某被控制时正在睡觉,面对突然出现的警察,他表现得异常冷静。“我昨晚一直在家里睡觉,哪儿也没去。”他面无表情地说。
但警方注意到,他的头发还未全干,指甲缝里有淡淡的淤泥痕迹。
六、河底的秘密
谭某拒不认罪,而失窃的黄金下落不明。
专案组分析,嫌疑人极有可能将赃物藏匿在了温瑞塘河中——他作案后反常的来回游动,很可能就是在隐藏或寻找藏匿物。
4月9日,一支专业潜水队被调集到温瑞塘河。
河面宽约三十米,水深二至五米不等,河底沉积着多年积累的淤泥和生活垃圾。潜水员在嫌疑人活动最频繁的河段开始了拉网式搜索。
第一天,一无所获。
第二天,依旧没有进展。
“这样找太盲目了。”陈队看着疲惫的潜水队员,决定尝试新方法。
他从民间借来了用于寻找水下金属的钓鱼探测器——这种设备通常被钓鱼爱好者用来寻找水下的金属物件。
4月11日下午,案发第四天,探测器在距离金店下游约四百米的一处河底发出了尖锐的鸣响。
潜水员在淤泥中摸索,首先摸到了一个金属物体——是把射钉枪。继续搜索,又找到了一把橡胶柄榔头。
兴奋的情绪在专案组蔓延。以发现工具的地点为中心,搜索范围被扩大到半径五十米的水域。
几小时后,探测器再次鸣响。这次,潜水员从淤泥中捞起了一个用多层防水布和塑料袋严密包裹的包裹。
打开后,里面是几十件带着价签的黄金首饰,但数量明显少于金店报失的清单。
“只有大约一半。”周老板清点后确认,“最值钱的几条投资金条不见了。”
七、审讯突破
面对从河底打捞出的证据,谭某依然嘴硬。“那些东西我不知道,可能是别人扔河里的。”
但检察官的介入改变了审讯的走向。检察官向谭某详细解释了认罪认罚从宽制度:
“如果你现在如实供述,法院在量刑时会给予从宽处理。如果等到所有证据都摆在面前,这个机会就没了。”
长时间的沉默后,谭某终于松口:“我要是说了,能少判几年吗?”
“根据你的配合程度,检察院可以提出从宽处罚的量刑建议。”
谭某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十八年的监狱生活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他叹了口气:“黄金在河里,但我藏的地方和你们找的地方不一样。”
原来,谭某作案后确实计划将黄金藏于河底,待风头过后再取回。
但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逃离时太过匆忙,背包的拉链没有完全拉好。在游泳过程中,一部分黄金从包里滑落,散在了河道中。
“我回去找,但水太浑,天又黑,只找回了一部分。”谭某苦笑,“那些金条太重,可能沉到深水区的淤泥里了。”
根据谭某的指认,4月12日下午,潜水员在温瑞塘河一处桥墩下的深水区,从厚厚的淤泥中找到了另一个防水包裹。
里面正是失踪的投资金条,总重约1.5公斤。
八、一个前科犯的“完美计划”
在完整的审讯中,谭某交代了他的全部犯罪经过。
出狱后,谭某发现社会已经天翻地覆——电子支付普及,人们很少携带现金;监控摄像头无处不在;
人脸识别技术让身份无所遁形。在监狱里度过的十八年,让他与这个时代严重脱节。
“我想过正常生活,但没人要一个48岁、有前科的人。”谭某说。积蓄很快花光,他想起了老本行。
但谭某知道,传统的盗窃方式已经行不通了。他花了半个月时间观察瑞安老城区,最终选定了温瑞塘河边的金店。
“这家店我十八年前就注意过,那时候没敢动手。”
他的计划确实周密:提前购买橡皮艇、潜水装备、射钉枪改造的发射器;
自学开锁技术;用废钢材自制三角钉;甚至提前一周在夜间模拟整个作案流程。
案发当晚,他凌晨一点出发,划橡皮艇沿温瑞塘河到达金店附近。
为避免橡皮艇被发现,他将艇沉在河底用绳子固定,计划事后再来打捞。
破坏监控、撒三角钉、开锁进入、砸柜盗窃——一切按计划进行。
但他没料到两个意外:一是背包拉链问题导致部分黄金丢失;二是在返回途中,他发现沉艇位置的水流比预想中急,花了近二十分钟才找到并浮起橡皮艇。
正是这二十分钟,让他在河面上来回游动的异常行为被监控拍下。
“我以为走水路就万无一失。”谭某叹道,“监狱里没人教过我,现在的监控连河面都能拍到。”
九、余波
2021年10月,瑞安市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
谭某因犯盗窃罪,涉案金额特别巨大,本应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鉴于其认罪认罚,并配合追回全部赃物,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案件结束后,陈队在案件总结会上说:“这个案子告诉我们,再‘完美’的犯罪也会有破绽。
谭某考虑了监控、考虑了路线、考虑了工具,甚至考虑了河道逃脱,但他没考虑到人性——慌张时会犯错误,贪婪时会留下痕迹。”
温瑞塘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河水依旧缓缓流淌,仿佛从未发生过那个凌晨的诡秘事件。
只有金店重新加固的安防系统和河岸新增的监控摄像头,默默提醒着人们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而对谭某来说,八年的刑期意味着他出狱时将年近六十。他计划中“最后一次干票大的然后就收手”的幻想,终究败给了一根没拉好的拉链,和河面上那些不该有的涟漪。
正义从不会因为计划的周密而缺席,它只会因为坚持而迟到——但终究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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