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丹阳雨夜,屠刀挥向故人
1995年10月29日深夜,江苏丹阳赵家浜一号院落内,血腥味混着煤气的刺鼻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46岁的鸡蛋批发商赵老板仰面倒在客厅血泊中,颈部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仍在渗血。
三米外,他安徽来的生意伙伴面朝下趴着,后心处插着一把带有锯齿的刀——当地人称作“史泰龙刀”的凶器。
这不是陌生人作的案。
就在六小时前,赵老板还热情地接待了三位“小老乡”。
那个叫商伟军的年轻人,是他看着长大的,父亲曾是村里的会计。
商伟军嘴甜,递烟时喊“赵叔”,说起想在江南做点生意。
赵老板特意开了瓶洋河大曲,还介绍新来的安徽客商认识。
酒过三巡,商伟军突然从怀里抽出刀:“叔,借点钱用用。”
赵老板以为玩笑,直到冰凉的刀刃贴上脖颈。
卧室抽屉里的两万七千元现金——那是明天要付给养殖户的货款——被翻出来塞进黑色手提包。
赵老板被鞋带反绑双手,胶带封嘴时,还心存侥幸:钱拿走就好,命能保住。
可他错了。
商伟军走到安徽客商面前,忽然抬手就是一刀。
接着转身,对着瞪大眼睛的赵老板喉咙一抹。“熟人留不得。”他擦着刀对同伙说。
三人离开前,特意拧开了厨房两个煤气罐阀门。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
这已是他们一个月内制造的第六起血案。十具尸体,最小的受害者年仅七岁。而主犯商伟军,此时刚过完二十岁生日不到三个月。
二、无锡开端:黄巷的血色中秋
时间倒回一个月前。
1995年9月29日,农历八月初五,无锡城郊黄巷乡孙巷36号。
孙小英和丈夫、姐姐、姐夫四人围坐桌前,商量着父亲三周年祭日事宜。晚上八点,电视里正播着《综艺大观》,窗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谁啊?”
“找孙勇。”门外是地道的无锡口音。
孙小英刚拉开插销,四道黑影猛地撞开门。为首的是个瘦高个,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匕首。
后来孙小英在医院病床上回忆:“他第一句话就问‘谁是老板’,说只要钱不要命。”
但劫匪的“承诺”在五分钟后就破碎了。
四个成年人被反绑双手,胶带缠绕头部封嘴。
姐夫稍有挣扎,立即被两人拖到过道。细麻绳在脖子上绕了三圈,勒紧,蹬腿,直至不动。
里屋的三人眼睁睁看着,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声。
“钱在哪?”瘦高个用刀面拍打孙小英脸颊。
她拼命摇头示意嘴被封着。胶带撕开瞬间,她急促地说:“阁楼……点心盒里……”
几百块钱被翻出来。“就这点?”劫匪明显不满。瘦高个使了个眼色,绳子套上了孙小英脖颈。
剧痛,窒息,意识模糊前,她最后看到的是丈夫被匕首刺入胸膛的画面,还有劫匪脚上那双福达牌胶鞋——鞋跟已经磨损,沾着她丈夫的血。
孙小英是唯一的幸存者。勒她的绳子打了死结,但位置偏了半分。次日清晨,邻居闻到煤气味报警时,她还有微弱的脉搏。送医抢救后,颅底骨折、颈椎损伤的她断断续续说出了案发经过。
无锡市公安局局长邵斌华站在现场时,眉头紧锁。地上有三种清晰的血脚印:福达胶鞋、皮鞋,还有一种运动鞋。桌上有砂质手套印,阁楼被翻得底朝天。凶手离开前不仅打开了煤气,还在米缸里撒了泡尿——这是极度蔑视的表现。
“流窜犯。”邵斌华判断。但孙小英坚持:“他们说的是无锡话。”
分歧就此产生。是本地人作案,还是流窜犯刻意模仿口音?谁也没想到,这只是血腥九月的前奏。
三、幽灵南移:常熟、镇江、苏州的魅影
10月4日,常熟市虞山镇一居民楼。28岁的女主人独自在家,防盗门被撬开。她被铁丝勒颈,遭强奸,劫走现金一千二百元。现场留下的胶带封嘴方式、捆绑手法,与无锡案如出一辙。
常熟警方立即联想到无锡929案。但消息尚未并案,幽灵已继续南移。
10月18日下午,镇江光明新村一户刚贴好喜字的新房。新婚夫妇正在布置婚房,敲门声响起:“请问孙勇在吗?”
门开一条缝,三个年轻人挤进来。同样的匕首,同样的威胁,但这次只抢到三百多元。“没钱结什么婚?”为首的啐了一口,离开前晃了晃那把锯齿刀:“敢报警,回来宰了你们。”
夫妇俩惊魂未定地发现,劫匪甚至喝了他们准备待客的可乐,易拉罐随意丢在地上。
第二天,10月19日,宜兴大同新村17栋。惨案升级。
外科医生蒋科技一家三口,加上来访的社保局局长钱金红,四人全部遇害。
现场触目惊心:蒋医生和妻女被并排放在床上,都是用鞋带勒颈致死。
七岁的小女孩眼睛还睁着,手里攥着半个没吃完的苹果。卫生间浴缸里,钱局长双手反绑,胶带封嘴,溺亡在放满水的浴缸中。
两个煤气罐阀门大开,满屋煤气味。勘查民警发现重要物证:一枚清晰的福达胶鞋脚印,与无锡现场提取的完全吻合。
此外,劫匪在客厅抽了烟,烟头是“红梅”牌;还在沙发上留下了几根短发。
宜兴市公安局会议室烟雾弥漫。无锡、常熟、镇江、宜兴四地案件串并,确认系同一团伙所为。
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政委吴大有拍桌子:“这是江苏历史上罕见的连环劫杀案!”
四、盐城突破:皮箱里的秘密
就在四地警方焦头烂额时,10月29日丹阳案发。赵老板的被杀让案件出现转折——这是第一次凶手对熟人下手。
吴大有敏锐地意识到:凶手可能来自盐城方向。赵老板是盐城阜宁人,商伟军是他同乡。
而丹阳出租车司机反映,案发当晚,三个拎皮箱的年轻人包车要去镇江渡口,说是“回苏北老家”。
11月1日,盐城警方传来关键信息:郊区一家典当行收了几件可疑物品——五粮液酒、中华烟,还有一只黑色皮箱。
吴大有带人连夜赶到盐城。打开皮箱,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一沓苏州工商银行的金融债券(正是苏州劫案失物)、一把锯齿匕首(与镇江、丹阳案描述吻合)、几截用过的胶带,还有一张常熟某银行的储蓄卡。
“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吴大有下令。
盐城全城大搜捕在11月3日凌晨展开。警方很快锁定潘黄镇武阳村的孙龙彪、孙建中兄弟。
凌晨四点,兄弟俩在租住房内被抓获。突审中,孙龙彪供出主犯商伟军,以及另一同伙高连明。
“高连明在宜兴案后就跑了,他说杀小孩造孽。”孙龙彪交代。
商伟军成了最后的目标。警方布控其所有社会关系网时,他的女友姚娟在便民旅社被抓。
这个19岁的女孩哭着说:“他昨晚换了保安服走了,说要去新疆。”
五、逃亡末路:保安服下的亡命徒
商伟军的逃亡路线极具反侦查意识。
丹阳案发后,他带着姚娟先回盐城,发现全城风声鹤唳,立即买了一套仿制保安服。
10月31日晚,他穿着这身衣服,大摇大摆地坐上了去兴化的长途汽车——检票员对“保安”毫无戒心。
在兴化,他换乘摩的来到通州(今南通通州区)塘红乡的二姐家。这是他最后的安全屋。
“我杀人了,十一个。”商伟军对二姐坦白时,手里还拿着半个冷馒头。
二姐瘫坐在地:“商家祖坟冒黑烟了啊……”
商母闻讯从隔壁屋冲进来,抬手就是一耳光,接着抱住儿子嚎啕大哭。
商伟军面无表情:“现在说这些晚了,给我凑一千块钱,我去新疆。”
家人在恐惧与亲情间挣扎。最终,二姐夫偷偷去报了警——这是后来庭审时的争议点,但确实成了破案关键。
11月5日下午,通州曹埠乡一处农家小院。便衣民警陈长华以“查暂住证”名义敲门。开门的老人眼神躲闪。陈长华瞥见里屋床下,露出一截保安服袖子。
“出来吧,商伟军。”
里屋寂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叹息。瘦高的年轻人举着手走出来,手上还戴着姚娟送的红绳——上面系着个小观音像,说是“保平安”的。
六、恶魔的诞生:从盐城到江南
审讯室里,商伟军的供述拼凑出这个犯罪团伙的完整画像。
四名主犯都是盐城潘黄镇人:商伟军(20岁)、孙龙彪(19岁)、孙建中(21岁)、高连明(19岁)。他们初中辍学,在盐城打零工,最大的“业绩”是偷过自行车。
1995年9月初,商伟军在牌桌上说:“江南人有钱,我们去搞一票。”他口中的“搞”,最初只是偷窃。
9月28日,四人乘长途车到无锡。住旅馆时,因为只带了一张身份证,老板非要每人登记费25元。商伟军讨价还价:“我们都是打工的,便宜点。”最后谈到60元四人,但必须押一百块钱。
“还没搞到钱就先花这么多。”商伟军觉得亏了。当晚,他们在黄巷乡随机选了孙小英家——因为看到屋里亮着灯,人影多,“应该有钱”。
第一次杀人后,高连明在宜兴案后留下字条退出:“这事太损阴德。”但其余三人已收不住手。
“在宜兴杀那小女孩时,我手抖了。”孙龙彪交代,“老大(商伟军)说‘留着她会报警’,自己动手勒的。”
他们流窜的规律很随意:地图上扔骰子决定下一个城市;专挑老式居民楼(防盗设施差);敲门借口都是“找孙勇”(随机编的名字);作案时间都在晚上七点到九点(家家户户都在时)。
但为什么杀这么多人?商伟军的回答令人胆寒:“开始怕报警,后来……习惯了。刀捅进去的感觉,像切西瓜。”
七、审判与反思
1996年1月,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公审此案。
法庭出示的证据令人窒息:六起案件,十具尸体,三十多处伤痕鉴定报告,以及从盐城、南通等地追缴的赃物——包括那把锯齿刀、七根鞋带、三卷胶带。
幸存者孙小英坐着轮椅出庭。当她看到商伟军时,突然失控:“就是他!左耳后面有颗痣,我死都记得!”
四个年轻人站在被告席上,脸上还带着稚气。但公诉人宣读的罪行,让旁听席多次响起抽泣声。
商伟军最后陈述时说:“我知道活不了。就想说,别像我爸妈那样教孩子——他们从小只说‘没钱就是没本事’,没说怎么正经挣钱。”
1996年3月8日,四人被执行枪决。临刑前,商伟军请求把姚娟送的红绳带走:“她说菩萨会原谅真心悔过的人。”
案件虽破,却留下沉重思考:这伙人平均年龄仅20岁,却在一个月内蜕变成杀人恶魔。
无锡警方后来在总结会上说:“如果第一起案件后,全市出租屋排查更彻底一点;如果各地线索共享更及时一点……或许能少死几个人。”
但历史没有如果。1995年秋天那场血色风暴,最终成为江苏刑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页,也成为中国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转向的标志性案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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