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无声血案:涡阳出租车司机的未眠之夜
深夜的江苏常州某建筑工棚,闷热潮湿。陈某在铁架床上翻了个身,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额角的旧疤。
突然,工棚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工友那种拖沓的节奏。
他猛地坐起,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枕边那把生锈的钳子。
门被踹开的瞬间,几道手电筒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警察!别动!”
安徽口音的喝令声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尘封二十三年的记忆闸门。
陈某的手垂了下来,钳子“哐当”掉在水泥地上。他脸上竟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像是恐惧,又像是解脱。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涡阳县赵庄,53岁的赵某某正在自家院子里抽烟。烟头明灭间,他望着东北方向那片早已不存在的窑厂旧址。
警车没有鸣笛,像夜色中的幽灵滑进村庄。当警察出示证件时,赵某某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为什么来。”
他甚至自己伸出双手,等待手铐合拢的清脆声响。
而在涡阳县城一处出租屋内,宋某某正盯着电视里重播的老剧,手中啤酒罐渐渐变温。
敲门声响起时,他犹豫了三秒,最终选择了不开门。警察破门而入时,他正试图从二楼窗户爬出去,一只脚已经跨出窗台。
1999年11月23日那个寒冷的夜晚,终于还是追上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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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前,1999年11月24日清晨,涡阳县花沟镇照中路一带雾气弥漫。
早起拾柴的孙老汉沿着水沟往东走,模糊看见沟里似乎漂着个大物件。
他眯起老花眼,用柴棍拨了拨——一张泡得发白的人脸突然翻出水面,眼睛半睁着,直直地“看”着他。
“死人啦——!”
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冬晨的寂静。
七点二十分,第一辆警车赶到现场。水沟不深,但淤泥沉积。
刑警队长李卫国蹲在沟边,看见死者面朝上仰卧,深蓝色夹克被水泡得鼓起,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口鼻处残留着已经变暗的血迹。
技术员小心地将尸体移上岸,发现死者后脑有钝器击打伤,右手紧紧攥着一撮毛发——不是他自己的。
“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李卫国站起身,环顾四周。泥土路上有拖拉痕迹,延伸向西南方向。
果然,在距离尸体约八百米处的岔路口,一辆红色桑塔纳出租车歪斜地停在路边。
车牌号“皖S·T1037”,左前轮陷进路旁排水沟,引擎盖敞开着,电瓶线被粗暴地扯断。
车内景象触目惊心: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溅满喷溅状血迹,方向盘上有数枚残缺指纹,后排座位下躺着一把沾血的扳手。
车内证件显示,车主名叫滕某,37岁,家住涡阳县城关镇。昨天下午五点,邻居最后看见他开车出门,说要去汽车站“拉晚活”。
“抢劫出租车。”李卫国初步判断,“但车坏了,没开走。”
法医初步尸检报告证实:滕某死亡时间在23日晚8点到10点之间,死因为机械性窒息合并颅脑损伤。
胃内容物显示最后一餐是面条,进食后两小时左右遇害。
指甲缝里提取到不属于死者的皮肤组织,颈部勒痕呈现独特的交叉纹路——凶器可能是某种特制的绳索或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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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在涡阳这个平静的小县城炸开了锅。出租车司机群体人人自危,天黑后很少有人敢出城。
滕某的妻子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哭晕在公安局接待室,老母亲拄着拐杖每天到公安局门口坐着,不说话,只是盯着进出的每一个警察。
专案组走访了全县所有汽修厂、五金店、出租车公司,排查了近百名有前科的人员。
那撮毛发被送去省厅鉴定,但当时DNA技术刚起步,县级公安机关根本没有检测能力,只能判断是“人类毛发”。
指纹比对需要人工一张张看,全县指纹卡堆满了两间办公室,民警们日夜轮班,眼睛熬得通红。
一个关键线索出现在案发后第五天:花沟镇东头窑厂的临时工棚里,有人反映23号晚上有三个年轻人匆匆离开,其中一人手上缠着纱布。
但等警察赶到时,工棚早已人去棚空,连登记用的假名都查无此人。
“像水消失在水中。”老刑警在案件记录本上写下这句话。
时间一年年过去,专案组人员换了一茬又一茬,案卷从崭新变得泛黄。
每次清理档案室,这摞厚厚的卷宗都会被重新放到“重点未破案件”架子上。
被害人家属从每周来询问,变成每月,最后只在每年清明前后会出现一次。
2015年,滕某的母亲去世前,拉着刑警的手说:“我闭不上眼啊。”
这句话成了许多老刑警心里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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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出现在2022年春天。
公安部“云剑-2022”命案积案攻坚行动中,涡阳县公安局将“1999.11.23”案物证重新送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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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省厅刑侦总队使用了最新的MPS技术(多重PCR扩增技术),对当年那撮毛发进行DNA深度测序。
与此同时,技术员对方向盘上那些残缺指纹进行数字化处理,接入了全国指纹库进行智能比对。
等待结果的那些天,现任专案组长、涡阳县公安局副局长刘建军几乎没睡。
他父亲就是当年专案组的一员,退休前常说:“这案子不破,我警察白当了。”
2022年4月17日,两份报告几乎同时传回:
DNA比中了一名因打架斗殴被处理过的前科人员——赵某某,52岁,涡阳县赵庄人,长期在各地窑厂打工;
指纹与江苏省常州市警方录入的一名外来务工人员陈某部分吻合。
“抓!”刘建军拍案而起。
为避免打草惊蛇,专案组兵分三路:一路赴赵庄,一路在涡阳布控,第三路直奔常州。
通过秘密调查发现,这三人这些年并非全无联系——赵某某和宋某某居然还在同一个建筑队干过活,陈某每年春节回涡阳,也会悄悄与赵某某见面。
“他们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绑在一起。”刘建军说,“这根绳子就是1999年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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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某某到案后出奇平静。
审讯室里,他看着墙上“坦白从宽”的标语,突然问:“能给我根烟吗?”
烟雾缭绕中,他开口就是一句:“我早知道有这天。”然后说出了另外两个名字:宋某某、陈某。
“1999年,我们在花沟窑厂烧砖。一天挣十几块钱,累死累活。”赵某某回忆道。
“11月23号那天,我们三个都没工钱结账了,晚上在工棚里喝闷酒。陈某说,他以前在修理厂干过,会弄车。”
他们最初的计划确实是抢车。当晚八点多,在花沟镇通往县城的路上拦下了滕某的出租车,谎称要去邻村。
车开到僻静处,坐在副驾驶的赵某某突然用准备好的电线勒住司机的脖子,后排的陈某用扳手猛击其后脑。
“我们没想到他反抗那么激烈。”赵某某声音低下去,“他抓我的脸,踢断了车挡杆。”
得手后,三人想把车开到临县销赃,但车子开出不到一公里就熄火了——紧张中他们操作失误弄断了电瓶线。
尝试修理无果后,他们决定弃车逃跑。为了拖延发现时间,他们将滕某的尸体拖到八百米外的水沟抛入,然后分头逃离现场。
“这些年我每天都做同一个梦。”赵某某把烟头摁灭在手心,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梦里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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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某某的抓捕过程最为惊险。
当警察冲进他在涡阳县城的出租屋时,这个49岁的汉子正试图从二楼窗户逃跑。他被拽下来时,声嘶力竭地喊:“不是我一个人!不全是我!”
在审讯中,宋某某提供了当年一些关键细节:
那根电线是从窑厂电机上拆下来的;扳手是陈某从修理厂偷的;作案后三人约定“死也不说”,并在窑厂后山烧掉了血衣。
“分开跑的时候,赵某某说‘这辈子别再见了’。”宋某某苦笑,“但我们都没离开涡阳太远,像被什么东西拴在这儿了。”
警方根据他的供述,在早已改建成养殖场的原窑厂后山位置,挖掘出了一片烧灼层,从中提取到了残留的化纤物质——与当年被害者衣物纤维类型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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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常州的陈某是最顽固的一个。
最初两天,他除了“不知道”“不清楚”外一言不发。直到警方出示了DNA和指纹比对报告,以及赵某某、宋某某的供述笔录,这个53岁的男人才开始崩溃。
“我女儿去年考上了大学。”他突然说,“我拼命打工,就想让她清清白白做人。”
陈某供述了作案的许多细节:是他提议抢出租车,因为“来钱快”;是他准备的扳手;也是他在抛尸后提议烧掉衣服。
二十多年来,他从不敢考驾照,看见红色桑塔纳就绕道走,晚上必须开着灯才能入睡。
“每年清明,我都偷偷烧纸。”陈某说,“不是给他烧,是给我自己烧——烧给我早就死了的那部分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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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亳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
公诉人宣读了长达三十七页的起诉书。当提到“被告人手段残忍,性质恶劣,社会影响极坏”时,旁听席上滕某的女儿捂住了脸——她已经34岁,父亲遇害时她才11岁。
三被告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法庭上,赵某某突然转向被害人家属席,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知道这话没用,但我还是要说。”
庭审结束后,刘建军站在法院门口,给已经退休的老父亲打了个电话:“爸,案子判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今,那辆红色的桑塔纳早已报废,案发的水沟也已被填平修路。但有些东西不会被时间抹平——比如罪恶必须付出的代价,比如正义可能迟到却从不缺席的真理。
花沟镇的老人们偶尔还会提起1999年那个冬天,但结尾已经不同了:
“天网恢恢啊。”
而公安局档案室里,那摞泛黄的卷宗终于被移到了“已破案件”区域。在最后一页,有人用钢笔添了一行小字:
“2023年8月17日,一审宣判。正义虽迟,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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