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十五年，秋。
漠北草原，天高云淡。
枯黄的牧草在劲风中如波浪般起伏，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
一支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正沿着蜿蜒的斡难河缓缓向西行进。
车轮碾压着干硬的草根，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这支队伍属于蔑儿乞部，而走在最前方的，正是蔑儿乞部的首领，赤列都。
今日的赤列都，穿着一身崭新的锦缎长袍，那是来自大宋的高档丝绸，如今在草原上，这是身份和财富的最高象征。
他的腰间挂着镶金的弯刀，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赤列都不远千里，前往弘吉剌部，终于娶回了那位传说中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诃额仑。
“停一下！”
赤列都勒住马缰，回头看向那辆装饰着彩条的勒勒车（牛车）。
车帘掀开，露出了一张惊心动魄的脸庞。
诃额仑，弘吉剌部斡勒忽讷氏之女。
她不像是那种柔弱的江南女子，她的美带着草原特有的野性与生命力。
饱满的额头，深邃如同贝加尔湖的眼眸，以及那因为长途跋涉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都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朵盛开在荒原上的萨日朗花。
“赤列都，还要多久才能到家？”诃额仑的声音清脆，透着一股子爽利。
“快了！”赤列都指着远处的山峦，豪气干云地说道：“翻过那座山，就是咱们蔑儿乞部的草场，到时候杀羊宰牛，我要让所有的族人都知道，我赤列都娶了只金凤凰！”
诃额仑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赤列都是个强壮的男人，蔑儿乞部也是大部落。
虽然听说南边的大宋如今强盛得可怕，连北庭都护府的旗帜都插到了捕鱼儿海，但对于女人来说，只要嫁个好男人，能生儿育女，安稳过日子，便是最大的福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草原上的福分，从来不是靠祈祷得来的，而是靠刀锋抢来的。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河畔芦苇丛中，一双如同饿狼般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支队伍。
......
斡难河畔，几只受惊的野鸭扑棱着翅膀飞起。
一支正在打猎的骑兵队伍停了下来。
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得像一头直立的黑熊，他戴着一顶圆形的皮帽，帽檐下露出一双细长而锐利的鹰眼。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上并未穿着传统的皮裘，而是披着一件擦得锃亮的大宋制式锁子甲，胸口处还挂着一块铜制的腰牌。
那是大宋北庭都护府颁发的，北庭副都护、乞颜部千户令符。
此人便是也速该，乞颜部的首领，孛儿只斤氏的当家人。
这十几年来，也速该过得很滋润，自从父亲死后，他接管了部落，并迅速向南边那个强大的帝国表忠心。
也速该主动接受大宋北庭都护府的册封，帮着大宋在草原上维持秩序，打击那些不听话的小部落。
靠着大宋赏赐的盐巴、铁锅和淘汰下来的兵器，乞颜部的实力迅速膨胀，在这斡难河流域，他就是土皇帝。
“大哥，你看！”
身旁的弟弟捏坤太石指着远处的车队，咽了口唾沫：“那是蔑儿乞人的车队，那是……赤列都？这小子去弘吉剌部迎亲回来了？”
也速该眯起眼睛，举起了手中的千里镜，这也是大宋官员赏赐的稀罕物。
圆形的视野中，拉近了那辆勒勒车的景象。
恰逢一阵风吹过，卷起了车帘的一角。
也速该看到了那张脸。
“嘶！”
也速该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这辈子玩过不少女人，有抢来的，有买来的，也有大宋商队送来的，但从未见过如此让他血脉偾张的女人。
那种美，不仅仅是皮囊，更是一种能激起男人最原始征服欲的气质。
“这女人，合该是给我生儿子的！”
也速该放下了千里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沉而沙哑。
“大哥，那是蔑儿乞部……”
另一个弟弟答里台有些犹豫：“赤列都那小子虽然是个怂包，但蔑儿乞人不少，咱们若是明抢，会不会……”
“怕什么？”
也速该冷笑一声，拍了拍胸口的副都护腰牌：“老子现在是大宋的官！这一片草原，都是老子的牧场！我看上的女人，那就是长生天赐给我的！”
“再说了，大宋的那位圣天子不是说过吗？强者拥有一切，这才是草原的规矩！”
“兄弟们！跟我上！”
随着也速该的一声呼哨，几十名装备精良的乞颜部骑兵，如同离弦之箭，呼啸着冲向了迎亲的队伍。
“有人！有马贼！！”
迎亲队伍瞬间乱作一团。
赤列都拔出弯刀，正要喝骂，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脸色变得煞白。
那个标志性的熊一样的身躯，那身闪烁着寒光的大宋甲胄。
“也速该……”
赤列都的手开始颤抖，在这一带，谁不知道乞颜部也速该的凶名？那可是有着大宋做靠山的恶狼啊！
“赤列都！”
也速该策马绕着车队转了一圈，手中的马鞭指着那辆勒勒车，狂妄地大笑：“你这车里装的是什么宝贝？那是上好的绸缎吗？留下车，你可以滚了！”
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赤列都咬着牙：“也速该，这是我的新娘！我是按照草原的习俗，下了聘礼……”
“习俗？”
也速该打断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暴戾：“我的弯刀就是习俗！我看上这女人了，怎么？你想跟我的刀讲道理？”
说着，也速该身后的捏坤太石和答里台也拔出了兵器，数十名骑兵呈扇形包围了上来，一个个面露凶光。
赤列都回头看了一眼勒勒车，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些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乞颜部骑兵。
恐惧，像毒蛇一样吞噬了他的勇气。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也速该的马比他快，刀比他快，甲比他厚。
如果硬拼，不仅女人保不住，连自己的命也得搭在这里。
赤列都犹豫了。
就在这时，车帘猛地被掀开。
诃额仑站在车辕上，看着眼前这个面对强敌瑟瑟发抖的丈夫，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失望鄙夷。
草原上的女人敬佩英雄。
可眼前这个男人，连为自己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赤列都！”
诃额仑突然大喊一声，声音尖利刺耳：“你还在看什么？你闻不到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吗？他们是要你的命！”
“快跑吧！”
诃额仑一把扯下身上那件原本为了大婚准备的、绣着鸳鸯的内衫，狠狠地扔在赤列都的脸上：
“只要你活着，草原上到处都是有辫子的女子！到处都是有轮子的黑车！你可以再找一个新娘！”
“但如果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滚！快滚！别让我看见你死在这里！”
这番话，既是救他，也是最恶毒的羞辱。
赤列都抓着那件带着体温的内衫，像是被烫到了手，他看懂了诃额仑眼中的决绝，也看懂了现在的局势。
“啊！！”
赤列都发出了一声屈辱而绝望的嚎叫，猛地调转马头，甚至没有再看未婚妻一眼，拼命地抽打着战马，顺着河谷向深山逃去。
他甚至不敢跑直线，而是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七拐八绕，生怕背后飞来一支冷箭。
“哈哈哈哈哈！”
也速该看着那个狼狈逃窜的背影，笑得前仰后合：“这就是蔑儿乞人的首领？连条狗都不如！”
他策马来到勒勒车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站在风中、眼角含泪却倔强地抬着头的女人。
“女人，你的男人跑了。”
也速该伸出粗糙的大手，想要去摸诃额仑的脸。
诃额仑没有躲。她死死地盯着赤列都消失的方向，直到那个黑点彻底看不见，才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也速该。
“他不是男人！”
诃额仑的声音很冷，冷得像斡难河的冰水：“在草原上，只有抢得走猎物的，才是狼。被吓跑的，只能是羊。”
“好！”
也速该大喜，一把抓住诃额仑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马上，紧紧搂在怀里：“我就喜欢你这种烈性子！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了！也是乞颜部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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