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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5章 黎明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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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被薄云遮掩,园中光线昏暗,只有廊下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晃动的光影。戍卫的甲士如同沉默的雕像,按刀立于各处要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角落。白日里胡骑南下的消息,让本就森严的守卫更加绷紧了神经。

    暖阁内,曹叡枯坐灯下。整整一天,他度日如年。乙仍未归,园外隐约的兵马调动声、阚泽那看似宽慰实则警告的话语,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乙事败,吴国前来问罪,他该如何应对?是抵死不认,将所有责任推给“擅自行动”的乙?还是……

    他不敢深想。这两种选择,都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和屈辱。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阁外庭院中,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是兵器出鞘的锐响和几声闷哼!

    “有刺客!”

    “保护公子!”

    赵平、赵安兄弟的厉喝声瞬间打破夜的寂静!紧接着,更多的脚步声、呼喝声、兵刃碰撞声从园门方向传来,似乎有不止一人闯入了静园外围!

    曹叡猛地站起,心脏狂跳!是乙?还是真的刺客?他冲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张望。只见庭院中黑影交错,刀光闪烁,几名护卫正与两个蒙面黑衣人缠斗!那两个黑衣人身手矫健,招式狠辣,用的正是军中搏杀之术,且似乎对静园布局颇为熟悉,边打边向暖阁方向逼近!

    “拦住他们!”赵平怒吼,手中长刀势大力沉,将一个黑衣人逼退数步。赵安则带着另外两名护卫死死守住通往暖阁的廊道入口。

    就在战况胶着之际,暖阁侧后方、靠近库房老槐树的阴影里,突然又窜出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向暖阁后窗!那身影快得惊人,手中短刃在微光下泛起一抹寒芒!

    “后面还有!”有护卫惊呼,但已然不及回防!

    曹叡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一步。然而,就在那黑影即将破窗而入的刹那,另一道灰影从斜刺里猛然撞出,狠狠撞在那黑影身侧!

    “砰!”一声闷响,两道身影滚倒在地,短兵相接,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后来的灰影,正是影乙!他肩头包扎处又有鲜血渗出,但动作丝毫不见迟缓,手中短刃如同毒蛇,招招直取对方要害!那偷袭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猝不及防之下,被乙逼得连连后退,手臂、肩胛瞬间添了两道伤口!

    “是乙护卫!”有眼尖的护卫认出灰影,又惊又喜。

    赵平见状,精神大振,大喝一声:“兄弟们,杀!”攻势更猛。与他对战的黑衣人渐渐不支,被赵平一刀劈中胸口,惨叫着倒地。

    另一边,乙与那黑衣人已交手十余招。黑衣人武功不弱,但乙的搏杀经验显然更胜一筹,且招招狠辣,完全是拼命的打法。黑衣人眼见同伴毙命,自己又被缠住,心知任务失败,虚晃一招,转身就欲翻墙逃走。

    “哪里走!”乙岂容他逃脱,短刃脱手飞出,精准地钉入黑衣人后心!黑衣人身体一僵,扑倒在墙根下,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战斗,在短短几十息内结束。庭院中躺着三具黑衣人的尸体,赵平、赵安身上也挂了彩,但并无大碍。乙则拄着短刃,单膝跪地,剧烈喘息,肩头的鲜血已将布条浸透。

    “快!看看还有没有余孽!检查伤口!”赵平迅速下令,护卫们四散搜索。

    赵安则快步走到乙身边,伸手想扶:“乙护卫,你……”

    乙摆摆手,自己挣扎着站起来,声音沙哑:“我没事……皮肉伤。陛下……陛下可安好?”

    暖阁的门开了,曹叡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他看着满身血迹、肩头染红的乙,又看了看院中的尸体,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无事。”

    阚泽带着更多护卫匆匆赶来,见状也是大吃一惊。他先向曹叡行礼问安,确认曹叡毫发无伤后,才快步走到尸体旁查看。

    “是死士。”阚泽翻看着尸体身上的物品,面色凝重,“衣物普通,无标识,但肌肉结实,虎口老茧厚,用的是军中制式短刀改良的兵器……是司马懿的‘影队’无疑!”他看向乙,目光复杂,“乙护卫,你……如何会在园外?又恰好撞上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乙身上。

    乙捂着肩膀,喘息道:“回阚先生……昨日公子命我暗中出园,寻访一位可能流落宛城的故旧医者,想为公子调理沉疴旧疾。我寻访一日未果,本想今夜悄然返回复命,谁知刚到园外,便察觉这几人鬼鬼祟祟,似欲对静园不利。我恐惊动他们对公子不利,便暗中尾随,见他们果然突袭,这才……”

    他这番说辞,是事先与曹叡“对过”的。曹叡适时接口,声音带着后怕与感激:“是朕……是我思虑不周,因近日精神不济,想起幼时在洛阳曾有位太医手法精妙,便私下让乙去寻访,想着若能请来,或于身体有益。不想……竟累得乙受伤,更险遭不测!多亏乙忠心护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说着,看向乙的眼神充满了“感动”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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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阚泽目光在曹叡和乙脸上来回扫视,似乎想分辨真假。曹叡的表情无懈可击,乙的伤势和方才搏命的姿态也做不得假。而且,司马懿“影队”刺客的出现,更是印证了外部威胁的真实性。

    最终,阚泽脸上露出宽慰和赞许之色:“原来如此!公子仁心,乙护卫忠勇,实乃佳话!只是公子,日后若有此等需求,尽管吩咐,泽等自当效力,何必让乙护卫孤身犯险?此次幸得乙护卫机警勇武,否则若让贼子得逞,泽等万死难赎其咎!”他又转向乙,郑重一揖,“乙护卫救主有功,且身受创伤,请受泽一拜!快,扶乙护卫下去,请医官好生诊治!”

    立刻有护卫上前搀扶乙。乙看向曹叡,曹叡微微颔首。乙这才在护卫的搀扶下,走向侧厢房。

    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以刺客全灭、乙“立功”负伤告终。静园再次加强了守卫,阚泽又安慰了曹叡许久,确保他情绪稳定后,才匆匆离去,显然要向赵云和陈砥汇报此事。

    暖阁内终于只剩下曹叡一人。他屏退侍女,独自坐在黑暗中,心脏仍在怦怦直跳,但并非全因恐惧,更多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悸动与狂喜。

    乙回来了!而且带着“功劳”回来了!不仅暂时消除了吴国的疑心,还顺手解决了几个司马懿的爪牙!

    更重要的是——乙一定带回了消息!

    他强忍着立刻去侧厢房见乙的冲动,耐心等待。他知道,此刻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暖阁,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怀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医官诊治完毕离去,园中巡逻的脚步声也渐渐规律。曹叡才披衣起身,以“探望伤者”为由,在赵平的陪同下(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来到了乙养伤的侧厢房。

    房内点着一盏小油灯,乙半靠在榻上,肩头已重新包扎妥当,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尚可。赵平守在门口,并未进来。

    曹叡走到榻边,看着乙,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语:“辛苦你了。”

    乙挣扎着想坐起行礼,被曹叡按住。乙的目光扫了一眼门口赵平的影子,用极低的声音,语速飞快:“陛下,幸不辱命。联络点丙三(张阿樵)已接上头,‘幽影’火种未绝。并州或有兄弟幸存,名丁七,可能已至宛城。丙三已另觅安全处潜伏。昨夜‘影队’在西市行动,目标正是我等。臣与丙三设计,引其部分人手来袭静园,借机除之,并以此为由归返。”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曹叡听得心潮澎湃,却又不得不强行压抑。火种未绝!有兄弟可能幸存!这无疑是黑暗中最宝贵的一线曙光!

    “你伤势如何?”曹叡关切地问。

    “皮肉伤,未及筋骨,数日可愈。”乙低声道,“陛下,经此一事,吴国短期内对我等疑心应会降低,但监视不会放松。丙三处乃重要退路,陛下可知晓即可,非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动。丁七兄弟若来寻,丙三会设法接应。眼下……陛下还需隐忍,静待端阳。”

    曹叡重重握了一下乙未受伤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好生休养。”曹叡提高声音,让门外的赵平也能听到,“此次多亏有你。待你伤愈,朕……我必有重赏。”

    “护卫公子,乃臣本分。”乙恭敬回答。

    曹叡又嘱咐了几句“好好养伤”之类的话,这才在赵平的陪同下离开厢房。

    回到暖阁,关上门,曹叡独自站在黑暗中,许久,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希望,就像一颗被重新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微小,却终于激起了涟漪。

    他走到窗边,望着云层中偶尔露出的疏星。端阳……就快到了。这一次,他或许不再是全然被动的一方了。

    四月廿四,拂晓前,伏牛山南麓,鹰嘴隘。

    此处是宛城东北方向通往山外的要道之一,两侧山崖陡峭,中间一条狭窄的谷道蜿蜒曲折,最窄处仅容三四骑并行,地势险要。此刻,谷道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

    石敢拄着长刀,站在隘口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甲胄上沾满血污和尘土,脸上也有一道新鲜的血痕,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身后,数百吴军轻骑正在打扫战场,收殓袍泽遗体,收缴战利品,将胡人尸体堆放到一旁。

    谷道中,到处是倒毙的战马和胡骑尸体,粗略看去,不下四五百具。吴军也有伤亡,但相比胡骑,要少得多。

    “将军,清点完毕。”一名副将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疲惫和兴奋,“斩首四百七十三级,缴获完好战马两百余匹,弓刀无算。我军阵亡八十七人,伤一百二十余人,多是轻伤。胡骑残部已溃散入北面山林,苏飞将军正率山地营追击清剿。”

    石敢点点头,脸上并无多少喜色。昨夜一战,虽成功将南下胡骑主力堵在鹰嘴隘前,并凭借地利和埋伏给予重创,但胡骑的凶悍也超出了他的预计。这些来自北地的骑兵,个人勇武极强,即便中了埋伏、地形不利,依旧死战不退,给吴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若非苏飞的山地营及时赶到,从侧翼山林中发起突袭,打乱了胡骑阵脚,胜负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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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到活口了吗?”石敢问。

    “抓了十几个,多是受伤掉队的。已经分开审讯了。”副将答道,“初步看来,确实是乌桓、鲜卑杂部,但其中混有汉人军官督战。他们自称是受‘北边大将军’征召,前来‘取些财货’,但具体目标、指挥者,这些小喽啰说不清楚。”

    “北边大将军……哼,司马懿倒是撇得干净。”石敢冷笑,“三千胡骑,千里奔袭,就为了‘取些财货’?骗鬼呢!他们的目标,要么是宛城,要么是端阳大典,要么……就是静园里那位!”

    “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继续向北追击吗?”副将问。

    石敢摇头:“不必了。胡骑经此重创,短期内已无力组织大规模进犯。苏飞的山地营擅长山林战,让他们去肃清残敌即可。我们的任务是确保宛城和卧龙岗安全。传令下去,就地休整一个时辰,处理伤口,补充食水。然后拔营,退回预设的第二道防线——野狼峪。那里地形更开阔,便于骑兵展开,也更能震慑可能存在的后续之敌。”

    “是!”副将领命而去。

    石敢跳下巨石,走到一堆缴获的旗帜旁。旗帜样式杂乱,有乌桓的狼头旗,有鲜卑的鹰隼旗,但也有一面不起眼的、绣着怪异纹路的黑色三角小旗,被他单独挑了出来。这旗子的材质和工艺,明显与胡人粗陋的毛皮旗帜不同,更像是中原之物。

    “汉人督战……统一指挥……还有这旗子。”石敢摩挲着黑色小旗冰凉的缎面,眼神深沉,“司马懿,你为了搅乱端阳,真是下了血本。不过,你以为凭这些胡虏,就能撼动我荆北防线吗?”

    他收起小旗,这是重要的物证。抬头望向北方层峦叠嶂的伏牛山,天际已泛起鱼肚白。这一夜的血战,暂时击退了司马懿的明枪。但暗箭,恐怕还在后面。

    同一时刻,宛城,镇北将军府。

    陈砥也是一夜未眠。鹰嘴隘的战报在黎明时分传来,虽然取胜,但他的眉头并未舒展。

    “斩首近五百,溃敌两千余……我军伤亡两百余。”陈砥看着战报,对马谡道,“石敢和苏飞打得不赖,以少胜多,据险而守,将胡骑主力拦在了山外。但……司马懿派出的,真的只有这三千胡骑吗?”

    马谡道:“少主所虑甚是。三千胡骑,看似声势浩大,但用来强攻宛城或破坏大典,其实力仍嫌不足。司马懿用兵老辣,不可能将宝全押在这支孤军身上。依臣看,这支胡骑更像是佯攻或牵制,吸引我军注意力和兵力,其真正杀招,恐怕还在别处。”

    “细作。”陈砥沉声道,“昨夜静园遇袭,就是明证。司马懿的‘影队’已经在宛城活动,并且试图对曹叡下手。虽然被乙击退,但难保没有其他潜伏更深、目标更大的阴谋。”

    他站起身,在厅中踱步:“西市昨夜的械斗,静园的袭击,胡骑的南下……这几件事接连发生,绝非孤立。司马懿这是在编织一张大网,军事威慑、细作破坏、舆论离间多管齐下,目的就是搅乱端阳,打击我吴国威信,甚至……除掉曹叡这个‘旗帜’。”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马谡问。

    “加强内部清查,尤其是宛城城内。”陈砥决断道,“令赵云将军的城防军,配合‘涧’的人手,对城内所有客栈、酒肆、货栈、以及人员复杂的坊市,进行一轮秘密但彻底的排查,重点寻找形迹可疑的外地人、尤其是带有北地口音或特征者。同时,加强对各衙门、仓库、特别是祭天台工地的守卫,防止破坏。”

    “静园和曹叡那边……”

    “静园守卫加倍,但以保护为名,实则监控也要加强。”陈砥道,“那个乙护卫……虽然昨夜立功,但其孤身外出寻医之事,依旧存疑。可暗中调查他昨日出园后的具体行踪,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至于曹叡……只要他安分待在园中,配合大典,便以礼相待。但需让阚泽加大‘引导’力度,确保其心态稳定,不生异念。”

    “蜀汉使者那边……”马谡提醒。

    陈砥揉了揉眉心:“邓芝、董允都是精明之人,胡骑之事瞒不过他们。你可将鹰嘴隘小胜的消息告知他们,以示坦诚,但也强调局势仍在掌控。邀请他们参观我军营、城防,展现实力,增进互信。端阳观礼之事,照常安排。”

    “臣明白。”马谡一一记下。

    “还有,”陈砥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汝南方向,“汝南袁亮处,胡来可有新消息?”

    马谡道:“有。袁亮似乎已被逼到绝境,司马懿新任的汝南太守对其家族产业打压愈甚,其侄更因‘勾结盗匪’的莫须有罪名被下狱。袁亮暗中传递消息,表示愿全力配合我方,只求保全家族,并许其将来在汝南有一席之地。他已开始秘密搜集汝南周边魏军的详细布防图、粮道、兵力调配等信息。”

    陈砥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好!告诉胡来,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但情报必须准确、及时。另外,让他暗示袁亮,若有可能,设法在端阳前后,在汝南境内制造些‘小麻烦’,比如粮仓失火、道路被毁、小股溃兵滋扰等,牵扯司马懿在颍川、许昌方向的兵力,使其无法全力关注荆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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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计甚妙!”马谡赞道,“袁亮是地头蛇,做这些事比我们容易得多,且不易被怀疑到我方头上。”

    “就这么办。”陈砥疲惫地坐下,“距离端阳,只剩十一日。这十一日,必是风波不断。幼常,你我需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丝毫懈怠。”

    “臣必竭尽全力,辅佐少主,共度难关!”马谡肃然拱手。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厅内。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宛城上空的阴云,似乎并未随着胡骑的败退而散去,反而更加浓重。各方势力都在紧锣密鼓地行动,为即将到来的端阳,进行着最后的冲刺与博弈。

    四月廿四,午后,建业,吴公府,凌云阁。

    陈暮放下手中的荆北战报,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石敢、苏飞打得好。以千余轻骑加一个山地营,击溃三千胡骑,斩首近五百,自身伤亡不大。此战,可大涨我军士气,也让司马懿知道,荆北不是他想来就来的地方。”

    庞统笑道:“陈砥少主调度有方,石敢、苏飞勇猛善战,将士用命,方有此胜。此战消息传出,天下人对我吴国军威,当有新的认识。于端阳大典,亦是吉兆。”

    徐庶却道:“胜虽可喜,然不可轻敌。司马懿用胡骑为前驱,其意本就不在必克,而在搅局、试探、牵制。真正的凶险,恐怕还在宛城之内。静园昨夜遇袭,虽被曹叡护卫乙挫败,但足以说明‘影队’已深入宛城,并对曹叡虎视眈眈。此外,蜀汉使者态度,亦需谨慎应对。”

    说到蜀汉使者,陈暮看向阚泽:“德润,蜀使邓芝、董允,已在来建业的路上了吧?”

    阚泽躬身道:“回主公,正是。按行程,明日午后可抵建业。陈砥少主已将他们送至宛城码头,由霍峻将军派战船接应,顺流而下,沿途安全无虞。”

    陈暮点头:“他们观荆北之防,闻胡骑之败,心中作何想?德润可有所察?”

    阚泽沉吟道:“据马谡观察,邓芝、董允行事稳重,言谈谨慎。对胡骑之事,他们表示关切,亦对我军迅速挫敌表示赞赏。但……其眼底深处,疑虑未消。尤其对曹叡之事,以及并州流言,恐怕仍心存芥蒂。此番来建业,必有所询,有所求。”

    “疑虑是正常的。”陈暮淡然道,“易地而处,我也会有疑虑。关键是如何消除疑虑,巩固联盟。士元,元直,你二人以为,该如何应对蜀使?”

    庞统早已成竹在胸,拱手道:“主公,臣以为,应对蜀使,当持‘坦诚’、‘大义’、‘互利’三策。”

    “哦?细细说来。”

    “其一,坦诚。蜀使所疑,无非是我方收留曹叡之真实意图,以及并州流言是否会影响联盟。对此,不必闪烁其词,可直言相告:收曹叡,只为讨司马懿之大义名分,绝无复辟曹魏之心;并州之事,纯属司马懿构陷,我方可提供人证物证,并可邀请蜀汉共同调查。坦诚相见,方能取信于人。”

    “其二,大义。须反复向蜀使强调,当今天下大患,唯司马懿一人。此贼不除,吴蜀皆无宁日。我‘奉天子’之策,乃是为汇聚天下之力,共诛国贼,此乃堂堂正正之王道,亦是吴蜀共同利益所在。只要紧扣‘共抗强魏’之大义,蜀汉执政者便难以公开反对。”

    “其三,互利。可向蜀使透露部分北伐规划(非核心机密),显示我吴国决心与实力。同时,可主动提出,待北伐有成,中原平定,愿与蜀汉划疆而治,共分其利。甚至可在具体事务上,做出一些让步或合作,比如开放部分边境贸易、共享部分情报、协调军事行动等,让蜀汉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陈暮听罢,微微颔首,看向徐庶:“元直以为如何?”

    徐庶补充道:“庞令君三策甚妥。此外,臣以为,可借蜀使此次前来,向他们展示我建业之繁华、军备之精良、民心之稳固,以实力增进其信心。同时,主公可亲自接见,以示重视。接见时,态度可诚恳亲切,但立场须坚定明确。此外,还需留意江东内部,莫要让一些不谐之音传到蜀使耳中。”

    “内部之事,张公、顾公已着力安抚,近来流言已少了许多。”陈暮道,“至于接见蜀使……就定在后日吧。士元、元直、德润,你三人陪同。地点就在这凌云阁,不必过于隆重,但求深谈。”

    “臣等遵命。”

    陈暮又想起一事:“宛城那边,曹叡经昨夜之事,情绪如何?可还安稳?”

    阚泽道:“据回报,曹叡虽受惊吓,但经安抚后已稳定,并对护卫乙感激有加。其配合大典之态度,未见变化。只是……那乙护卫孤身外出寻医之事,仍有蹊跷。陈砥少主已暗中调查。”

    陈暮摆手:“非常时期,有些秘密不足为奇。只要曹叡本人安分,其护卫有些私下的动作,只要不危害大局,可暂不深究。眼下一切以端阳大典为要。令子龙、陈砥,务必确保大典前宛城平稳,曹叡安全。待大典之后,再论其他。”

    “主公英明。”

    议事完毕,众人退下。陈暮独自留在阁中,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缓缓扫过荆北、淮南、中原,最后落在益州。

    “蒋公琰,费文伟……”他低声自语,“你们派使者来,是想看清我陈明远的底牌,也是想为蜀汉争取最大的利益吧?好,我就让你们看,也让你们知道,与我合作,才是你们最明智的选择。”

    他相信,在绝对的实力和清晰的利益面前,些许疑虑终将消散。端阳之后,这天下大势,必将按照他设定的轨迹,向前推进。

    两日后,建业码头。

    邓芝与董允乘坐的吴国战船缓缓靠岸。码头上早已有官员等候,礼数周到地将他们迎入驿馆。一路行来,建业城的繁华有序、港口战舰的雄壮、守军甲胄的鲜明,都给两位蜀使留下了深刻印象。

    “伯苗兄,观此气象,吴国之强盛,确非虚言。”董允在驿馆房中低声道。

    邓芝点头:“陈明远割据东南近二十年,内修政理,外拓疆土,能有今日局面,不足为奇。也正因其实力强盛,其所图必然也大。收留曹叡,打出‘奉天子’旗号,便是其野心的明证。我等此次,须得弄清其野心边界何在,是否会危及我大汉。”

    次日,凌云阁中,陈暮设宴款待邓芝、董允。陪席的只有庞统、徐庶、阚泽三人,气氛显得亲切而务实。

    宴间,陈暮果然如庞统所谋,坦诚谈及收留曹叡之缘由,痛斥司马懿之罪,阐明“奉天子”只为讨逆之大义,并主动提及并州流言,表示愿与蜀汉共查。言辞恳切,气度恢弘。

    邓芝、董允亦从容应对,既表达了对吴国军威的赞赏、对共抗司马懿的赞同,也委婉提出了蜀汉方面的关切,尤其是对曹叡将来地位、北伐后利益分配等问题的疑问。

    双方你来我往,既有共识,也有交锋,但总体气氛融洽。庞统、徐庶不时插言,从天下大势、军事利害、人心向背等角度加以阐发,更显吴国方面思虑之深、准备之足。

    最终,陈暮慨然道:“吴蜀盟好,重于泰山。但使司马懿伏诛,中原廓清,届时天下如何,自可从容商议。我陈暮可在此立言:绝不效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亦绝不做背信弃义、侵害盟友之举。愿与大汉,永为唇齿,共安天下!”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邓芝、董允虽不可能全然尽信,但吴国方面表现出来的诚意与气度,确实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们的疑虑。

    宴后,陈暮命庞统、徐庶继续与蜀使深谈具体事宜。他自己则返回内府。

    “夫君,谈得如何?”崔婉迎上前问道。

    “尚可。”陈暮微笑,“蜀汉使者,精明而务实。疑虑虽有,但利益一致。端阳之后,他们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望向西方,仿佛能看到宛城郊外那座正在做最后准备的祭天台。

    “现在,只等东风了。”

    四月廿五,宛城,西市附近,废弃砖窑地窖。

    张阿樵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回地窖,怀里揣着几个还带着温热的烧饼和一皮囊清水。地窖内,乙正靠墙坐着,闭目调息。经过两日休养,加上张阿樵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金疮药,他肩头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乙护卫,吃点东西。”张阿樵将烧饼和水递过去,低声道,“外面风声很紧。赵云将军的城防军和‘涧’的人都在暗中排查,尤其是对北地口音、形迹可疑的外来人查得极严。幸亏我在这宛城待了三年,口音、做派都已与本地人无异,又有铁匠铺学徒身份掩护,才能出入自如。”

    乙接过烧饼,咬了一口,问道:“可有什么新消息?关于丁七,或者……‘影队’的?”

    张阿樵神色凝重起来:“我正要跟你说。今早我在西市采买铁料时,听到两个巡城的兵卒闲聊,说昨夜在城北贫民区一处塌了半边的破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有疤,左腿微跛,身上有刀伤,但不是新伤,像是旧伤崩裂,致命的是胸口一刀,干净利落。身边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乙的手猛地握紧,烧饼被捏得变形:“左腿微跛……脸上有疤……是丁七?!”

    “很有可能。”张阿樵声音低沉,“兵卒说,看那人的样子,像是躲在那里养伤,但被人发现灭口了。现场没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可能是在睡梦中或被熟人偷袭。”

    乙眼中悲愤之色一闪而逝。丁七,果然南下了,而且可能已经找到了宛城,却在即将与组织汇合前,遭了毒手!是谁干的?‘影队’?还是……其他势力?

    “还有,”张阿樵继续道,“我绕着那破庙远远看了一圈,虽然官府已经清理了现场,但我发现庙墙不起眼的角落,有用炭灰画的、极淡的一个符号——那是‘幽影’内部表示‘危险’、‘速离’的暗记!”

    乙心中一震:“丁七留下的?他发现了危险,来不及通知我们,只能留下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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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是。”张阿樵点头,“而且,我在回来的路上,特意绕了几圈,感觉……似乎有人在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不是‘影队’那种杀气外露的风格,更隐蔽,更耐心,像是……吴国‘涧’组织的人。”

    乙的心沉了下去。吴国果然没有完全相信他“寻医”的说辞,已经开始调查,甚至可能盯上了与铁匠铺有关系的张阿樵。

    “此地不宜久留了。”乙果断道,“丁七已死,暗记示警,你又可能被盯上。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并且……断绝与铁匠铺的明面联系。”

    “去哪?”张阿樵问。

    乙沉吟片刻:“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吴国正在全城搜查可疑的外来人,但对一些他们自以为掌控之内的地方,反而可能松懈。”

    “你是说……”

    “静园附近。”乙眼中闪过一道光,“静园外围有不少供仆役、杂役居住的简陋房舍,人员流动大,背景复杂。且经前夜刺杀,吴国对静园本身的守卫达到顶峰,但对周边区域的排查,反而可能认为已经干净了。我们可以设法混进去,找个地方暂时藏身,同时也能更近地关注静园动向。”

    张阿樵有些犹豫:“可我们对那片不熟,如何混进去?而且容易暴露。”

    “我有办法。”乙道,“前夜‘立功’之后,我在静园内走动,听到一些仆役交谈,知道过两日园中要补充一批做粗活的短工,为端阳大典做准备。招工的是外院的管事,审核不会太严。我们可以扮作投亲不遇、流落宛城找活计的兄弟,去应征。只要能进去,找个偏僻角落安顿下来不难。”

    张阿樵想了想,觉得这办法虽险,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西市附近,随时可能被‘涧’或‘影队’发现。

    “好!就依乙护卫所言。”张阿樵下定决心,“何时动身?”

    “今夜子时。”乙道,“你先回铁匠铺,收拾一下必要的物品,但不要引起怀疑。子时初,我们在铁匠铺后巷汇合,然后绕路去静园外围的劳工聚集区。”

    “明白。”

    两人迅速分食了烧饼和水,商议了一些细节。张阿樵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地窖,返回铁匠铺。

    乙独自留在黑暗中,默默整理着思绪。丁七的死,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心头。‘幽影’的力量,真的已经凋零至此了吗?陛下在静园,看似安全,实则身处虎狼环伺之中。自己与丙三,是陛下仅有的依靠了。

    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端阳大典在即,那将是决定陛下命运、也决定‘幽影’最后火种能否存续的关键时刻。

    他抚摸着怀中那半枚冰凉的石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如铁。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陛下,也为了那些死去兄弟未竟的使命。

    夜色,再次笼罩宛城。暗流依旧在涌动,但一丝微弱的火苗,正在尝试着向风暴的中心,悄然靠近。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