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乱世中,身份地位是最扑朔迷离不过之物。
今日称兄道弟者,明旦负血海深仇。早间坐而论道者,定昏有云泥之别。
诸如此类可谓不胜枚举。
盛京中没几个入世的洞微境,是谁所为,若深究下去必然可知。
外来者自然更好说,这里还归城督管。
这种境界来往,怎会没有有心人留意。
“说起来,这莹月先前身世确有含糊。然诸位也知道,这是楼中养大,所以五岁以后,我们是知道一切的。”
“执事是指她五岁前身世经历贵地并不知情?”宁黎摇着折扇。
“的确。”
“那有无接触过外人,或有什么反常之举不曾?”
陈玉瓯叹口气:“若是有,楼中哪会放出来,况我现在怎么可能一头雾水呢?”
“既如此,”姜若德上前几步,“看来我等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先回去了。”
“医师慢走。”他恭恭敬敬弯下身子。
左箫亦觉云里雾里,客套几句也告过辞带杜迁上甲板去。
果然见人还站在那笑眯眯的等。
三人同离船登岸,应他邀去不远处酒楼小坐。
叫店家上酒后,她只执着酒壶凭栏看景。
约摸过了半刻,终是憋满一肚子谋算,却苦于无人问津的神医忍不住开口:“小友觉得今日之事可有蹊跷?”
慢条斯理引来个玉杯向内酌酒。收壶那一瞬,酒面恰好与杯沿持平。
不多半分,也星点未少。
她单手擎起杯来,微抿一口就稍离了唇,道:“我不问,医师谋划之事也自会讲与我,谁让你我也是这池中鱼呢。”
说着便将杯中所余尽斜斜扬入池中。
天光偏投而映。
收回手来,把玉杯稳稳驻在栏面上,回转过身盯着他看:“今日戏台上风波诡谲,医师扮得个什么角?”
知晓眼前这人心思深沉,当下也不急述说,亦斟了杯酒,走过去临栏而视。让她这半杯酒打得光影支离破碎的池面已重归平静。
无波无澜地粉饰太平。
当真妙绝。
“花魁身份不明,与这忽然千里而至的胡家嫡子……”他倒琼浆入喉,眯眼咂嘴,“今日我到宁家,待那人走后,夫人和我说:‘胡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哦?就拖了我这也不省油的灯一起?”左箫似笑非笑。
又续杯酒:“不管是你个人还是北乔的原故,我哪敢算计呐。”
这话听着怂,说话的人可半点不怂。若不是她有展露的心思,反而让卷进来,现在才真该怂。
“多谢。”言简意赅,却未作伪。
“要不得要不得,”姜若德摆手,笑,“我们这一辈老了,事还得后浪来推,顺水人情而已。况且这事估计也麻烦,探不出多少底来,事非曲直还得你自己评断作为。”
颔首:“我明白。”
他说得隐晦,——要让往明朗里说也再没什么可说的。
心里已转过几个心思。总之无非可确定,这花魁的失踪与胡霄柏的突然出现有莫大关联。
“胡家有几股势力?”
“据我所知,胡家长老中除了大长老之外,其余三个都明里暗里与胡霄柏不对付。”
沉默半晌:“洞微?”
肯定道:“他们大长老是,三长老亦是。”
“这个挑战度,目前很有意思。”左箫勾了勾嘴角。
他忽然脊背一寒。通过他人听述和近日接触,姜若德早认定这年纪未过千岁的左家主不是简单角色。
天资,实力,关系,都棘手到不易为敌。所以果断通过老对头,也是老朋友北乔,成为了友军。故而将人定义为可提捷帮衬的小辈。
这本无可厚非正常至极。
但就在刚才,他竟被其偶然流露出的威势所惮。
这于二人身份及年龄而言,似很荒堂。
可这千年老狐狸恍恍惚惚间还是清楚的知道,世上有种人,生来就是王皇。
左箫不知道其想法,淡淡道:“搅进事里,着实难以抽身。不搅进去,却什么都落不下。”
他心绪调整得快,回:“那明日隅中于簇锦楼恭候小友了。”
“告辞。”作别各自归家。
快离池时,忽站住脚,目光投向水面,向身后人问道:“池中映照的这万物,是真是假呢?”
耳濡目染多年的人静思少时,答:“影无真假,映实为真,映假亦为真。”
笑而不语。
对错皆在各人自己心中,非他人几言可定。
杜迁的想法,于他是对,而于左箫,是对同时也是错。反之亦然。
所以不必她去评说。
今日之事带来潜在麻烦所郁结的气也散开来。
天色已晚,回家睡觉。
世事如池,人逐名利同游鱼逐食,而更多为梦幻泡影,转瞬逝无踪。
……
一早柳弘就开始翻找收录在档与胡家有关的消息。
待晨时左箫至,打着哈欠迎上来,行礼道:“家主请坐。”
“查清楚了?”
从案几上取了两片纸来递与她,“族谱,秘辛。”
大致看完,问:“就这些?”
给人沏上一盏茶,“余下的我口述就是了。”
“胡家洞微境的只有两人,上任家主及现任大长老。”
“上任的还在这世俗?”左箫捧盏浅浅喝一些。
“前夫人亡故后就让位给了他儿子,但还没完全放权。”
伸出二指在那纸上点,“听姜医师的说法,当是他本家人所为。”
“然而我找不出疑点和理由。”柳弘语塞。
“怎么讲?”
“胡家内部确有权争之事,然据我所知,这两人与胡霄柏是同一阵营。”
踱到窗边:“这花魁的身份。”
“不敢确定。但在下相信,家主看过这秘辛时已有猜测。”笑道。
“所以这两人下手也说得通。”左箫了然。
看来想到一处,他暗自思付。世家公子,落魄小姐。
当真好戏。
“如此,我也该打算打算去赴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