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鱼面无表情的捡起白菊,抖落粉色的花瓣,又重新放在了两坟中间。
不管是敌是友,只要是来看她父母的,都是友。
“爹,娘,你们放心,害你们的,女儿一个也不会放过。”
是夜,晚风微凉,秋风瑟瑟,京城的灯会也接近了尾声,人群散去,孩童们由大人牵着回家。
而有的人没有家,站在黑暗安静的巷子里听着身后厚厚的墙后面的人家们欢声笑语。
家里点起了灯火,有人弯腰给坐着的人洗脚,有人做在一起附耳说着什么,有人吹灭了蜡烛,陷入黑暗。
“就知道你在这。”一个少年走上长长的阶梯,手里提着一壶女儿红,不满道:“老鱼,你来京城了都不第一时间来看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阮鱼皮笑肉不笑道:“谁允许你叫我这么难听的称呼?”
“这能怪我吗?谁让你现在叫这么个名,我不这么叫你要怎么叫你啊?”
长孙柏异常委屈,道:“难道要我叫你阮鱼吗?这么生疏的称呼。”
“闭嘴。”阮鱼说道。
长孙柏拔开酒塞,仰头喝了一口酒,给了她一把赤红刀柄的匕首,道:“生辰快乐。”
阮鱼僵住了。
“老鱼,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希望你活着。”
“你再叫我一句老鱼试试。”
“好嘛好嘛,阮鱼阮大公子,哼,”长孙柏靠着树,手枕着头,指着繁星点缀的天空,道:“老鱼,你看,那是他们吗?”
阮鱼也抬头望去,满天的繁星,小小的星星碎碎的散发着光芒。
他们。
她们。
阮鱼不知道。
“哎,老鱼,你说我俩青梅竹马,你当年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杀了我。”
少年人嬉笑说着凝重的话。
“没有。”阮鱼道:“跟你没关系。”
有时候这血缘真是令人该死的讨厌。
长孙柏仰头喝酒,烈酒入喉,火辣辣的,回过味来却又甘甜,他头脑异常清醒,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
挺好,骗鬼吧你。
长孙柏沉默了。
偌大的国寺里,佛香环绕,一个白发白须面容慈祥的老者盘腿坐在席地上,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摇晃着龟壳。
不一会儿,两片五边形的龟壳碎片掉落出来,老者捡起一看,不禁冷汗涔涔。
下凶。
天盛有劫。
当年师兄摇出这一签的时候还是沈相出事的时候。
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者看着接连摇晃出来的下凶之签,胆战心惊。
因果报应。
老者愣了一下,看着四块碎片的解语,不由的顿住了。
因果报应,那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可他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恐怕也于理不合吧。
这可怎么办呢。
这边太真国师愁眉不解,国寺后面的一处凉亭里,一个眼睛覆盖着白绫身着青灰色衣衫的少年坐着长椅子上,抚摸着竖笛。
“兄长,灯会散了,我们回府吧。”一身长裙得体的少女走上前说道。
“嗯。”
……
阮鱼的入京,就像一颗石头掉进湖水里一样,激起一点涟漪后就恢复了平静。
阳光明媚,秋风习习,桂香满园。
桂花香萦绕的小巷子里,一群身穿国子监衣服的年轻人围在一个少年周围,嬉笑着推搡着对方。
梧桐树上,一个少年将书盖在脸上,半眯着眼惬意的很。
“喂,小废物,给爷几个学几声狗叫听听。”
“哈哈哈,庭公子,我要听蛙叫,我在京城还没有听过蛙叫呢,听说他们乡下有很多稀奇的虫子。”
“那今天就让他一一叫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哈哈!”
“喂!小畜生,”魏庭一脚踩在少年的头上,迫使对方给自己磕了一个头,言语讥笑,道:“别不说话啊,你又不是哑巴,这可骗不了我们,快叫啊。”
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按住少年的双肩,迫使少年趴在地上抬不起头。
“魏大公子……”少年人怯怯地说道,声音害怕的颤抖,“你们先松手……不,不然我提不上气……就不好……就不好学了……”
魏庭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会又想耍什么花招吧?”
就像上次一样,他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给他磕几个头,结果倒好,这小子二话不说就从茶楼往外跳了下去,好巧不巧的,他爹刚好路过,这小子直接就砸在他爹身上了。
差点一跳两尸了。
他不仅被先生训斥罚抄天盛王朝的戒律两百多遍,还被他爹狠狠揍了一顿,前几天才下得了床。
这小子狡猾得很。
“你们几个先松开。”魏庭双手环胸,指了指两个少年道:“本大公子倒是要看看你能耍什么花招,这次可没有楼可以给你跳。”
两个少年人松开手,退到一边,也满怀好奇的看着少年,准备听听那些稀奇的畜生的叫声,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快快,本公子要听猪叫,先听猪叫在听其他的。快!”
少年跪在地上弯着腰,用手掐着脖子,嘴里咳着几声沙哑的声音,微弱细小。
魏庭拧了下眉,嘴里嘟囔着,“你这学的是什么叫声?”
然后凑近少年,少年抬起头,朝他咧嘴一笑,瞬间眼里迸出冷意。
阮鱼笑了一下,坐在树上啧啧摇头。
魏庭心里暗叹一声不好,少年已经眼疾手快的双手抓住了他的头,往下一按,膝盖微微弯曲一抬腿迎上。
一声吃痛声响起,随即少年的暴怒声响彻云霄。
“楼文婴你找死!”魏庭捂着鼻子,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低头一看,手心里全是鲜血,顿时怒火中烧,吼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他!”
楼文婴,楼?
阮鱼来了兴趣,看着树下的情形无动于衷。
楼文婴撞开一个少年,因为跪久了腿有些发麻,踉跄着要跑开,奈何对方人多,不一会儿就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扯住他的头发抬起头。
魏庭对着他的眼睛就是一脚,恨恨地说:“扒开他的嘴,楼文婴敢给我耍花招,本大公子请你吃痰。”
少年人们嘻嘻哈哈的就要去扒开楼文婴的嘴。
“喂,”阮鱼将书砸在一个少年身上,道:“天子脚下,世风日下,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好意思吗?”
魏庭恼怒的回头看去,不耐烦道:“谁这么不长眼敢多管本大公子的事……”
树上的少年脸上树影斑驳,梧桐树叶落在他的头上,他一身宽松蓝袍衣裳,脸上挂着明媚的笑。
“不好意思啊,”阮鱼摸摸头,笑得无害纯良,道:“我刚来京城,不知道大公子你哪位?”
树下安静了好一会儿,魏庭呆呆的张大了嘴,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拧眉道:“堂堂七尺男儿,怎可笑的如此淫秽!”
你这是嫉妒吧。
少年人们翻了个白眼。
阮鱼跳下树,衣决翩翩,神态轻松自得,道:“陛下可没规定长得好看的人不能笑。”
她捡起地上的书,对着魏庭笑着转了转手里的书,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哪家公子?为什么要欺负人?”
“哼,我魏家的嫡长子,大公子,你外地来的我劝你少管闲事,赶紧滚!否则本大公子连你一块儿教训!”
“哎呀,好大的口气!”阮鱼拍手道,“魏大公子,我也是乡下来的,你要不要听一下猪叫?”
“……猪叫?”魏庭有一瞬间迟疑,下一秒腹部剧痛传来,一声惨叫从他嘴里发出。
阮鱼反手用书本敲了敲了另外几个少年的手腕,拽起一身狼狈的楼文婴笑道:“你们可听好了,没错,这就是猪叫声。”
“杀了他!出了事我负责!”魏庭捂着肚子吼道。
可少年人们都犹豫着不敢真的动手,于是连忙争抢着去扶魏庭,魏庭气的甩开他们的手,可阮鱼早就拉着人跑远了。
几人连忙骂骂咧咧的追了过去。
而一间破旧的院子里,一个少年从稻草堆里冒出头来,晃了晃头,抖落头发上的稻草根。
他的身旁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也冒出了头,然后一动不动,神情呆滞,眼神灰暗。
阮鱼推了一下他的胳膊,道:“哎,你没事吧?”
少年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她,阮鱼干笑几声就走出稻草堆,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然后就自顾自的说道:“那什么,你也太难过了,我以前也经常被人打被人欺负的,但还不是挺过来。”
少年面容明媚,少年浅笑安然,少年如光降临在他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