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春浅冬,最是咋暖还寒。
下午的时候,阳光已经没有那么明媚。
端敬殿的变故,似乎没发生一般,一切都恢复如常。
朱怀感觉自己睡了好长时间的觉,脑子昏昏沉沉的。
应当是旧疾复发了,当时自己并没有觉得身子有什么大碍,可是连日来的操劳,依旧让身体不堪重负。
他感觉自己好长时间没这么长时间休息了。
想到了老爷子顶多还有四年就会宾天,朱怀必须要在这四年内做出一些事。
一定要让老爷子看到大明盛世,不带着一点遗憾的走。
当然,这些话他谁都没说过,就算赵檀儿都没说。
这是一个作为穿越者的悲哀,虽然能看到历史,但却不能对任何人说。
他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回报老爷子对自己的恩德。
眼皮微微松动一下,朱怀缓缓醒来。
老爷子昏昏欲睡,拖着额头坐在太师椅上。
那苍老脸上的焦色还没有退却。
就好像自己在后世,小时候生病了,爸爸妈妈就是如此守在自己身旁。
长辈对后辈的爱,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定多于后辈对长辈的爱。
“爷爷。”
朱怀轻声叫了一句。
“嗯。”
“嗯?!”
朱元璋浑身一激灵,陡然瞪大了双眼,显然还有些迷糊,可看到躺在床上,瞪着双眼,微微含笑的朱怀。
他兴奋了。
“大孙!醒啦?太好了!!!”
老爷子激动的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然后又重重坐下,随即脸上带着笑容:“没事没事!兴奋过头了!”
到这个时候,老爷子依旧怕朱怀会担心自己。
“爷爷,我。”
朱怀有些哽咽,吃力的爬起来。
朱元璋赶紧去搀扶朱怀躺在床上。
朱怀忙道:“爷爷,渴了。”
“啊?啊!”
“你瞧爷爷,爷爷还说你是个笨瓷儿,爷爷自己也是,这都忘啦?”
“等等。”
朱元璋赶紧起来,走到一旁,给朱怀端着水。
“我自己拿着,孙儿还没虚弱到要爷爷喂。”朱怀道。
“臭小子!你还和你爷客气?以后咱病了,还要你一把尿一把屎服侍呐。”
朱怀眼眶更红,四年,还有四年时间。
“不,爷爷会长命百岁的,孙儿不让爷爷有事。”
“傻小子。”
朱元璋笑笑,“哪有人老了不死的啦?那不老妖怪啦?”
老爷子端着茶水,等朱怀喝完,便撅屁股走到不远处桌子上。
他出去推门,赵檀儿此时也坐在院落的石凳上微眯。
“闺女。”
赵檀儿猛地一激灵,赶紧走过来:“爷爷你说!”
看着一脸迷糊却又着急的赵檀儿,朱元璋心里一软,笑着道:“好啦好啦,你相公咱大孙醒啦,你快去弄点饭来。”
“啊?相公?!哦哦,我马上去!”
赵檀儿忙不迭离开。
朱元璋摇摇头,再次含笑背着手走到朱怀面前。
看着一家人都在为自己忙活的样子,朱怀心里暖暖的。
“爷爷,我刚才可能就劳累了一些,实际是没事儿的。”
朱元璋白着朱怀,没好气的道:“都晕倒了,还没事?”
“爷爷命令你,这半个月,好好休息调养身体,再也不能操劳政事了。”
“就算是一头牛好吧!犁地犁长了,也会累趴了。”
“是咱不好,咱早就该让你休息的,这半个月全国都休沐了,你要还敢看政书啥的,你看咱怎么收拾你!”
朱怀点点头:“恩恩,听爷爷的。”
朱元璋笑着道:“这还差不多。”
“方才御医说了,说你操劳过度,旧伤未愈,你小子,自己身子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没底么?”
“大明以后都要靠你了,哪儿有这么糟践自己身子的呀?你爷爷虽然忙,虽然累,但小时候就习惯啦。”
朱怀道:“可我也是呀!”
朱元璋没好气的道:“你是个屁!八岁之前,你都是咱和你祖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的,你小时候锦衣玉食惯了,劳累个啥?”
“好吧。”
朱怀柔弱的说道,“爷爷。”
“嗯。”
“你刚才吓坏了吧?孙儿又惹你挂念了。”
朱元璋笑着道:“没!咱一把年纪了,啥事没经历过呀?这点小风小浪的,还能吓坏你爷爷?实话告诉你,爷爷当时就知道你不会有事!这叫爷孙心连着心,能感受的出来。”
“是么?”朱怀眨眨眼。
朱元璋道:“那可不是么?”
爷孙说话间,赵檀儿端着饭菜走来。
朱怀看了一眼朱元璋,道:“爷爷,你听孙儿的,你先去休息休息可好?睡一会儿午觉。”
朱元璋笑道:“都啥时候了呀?还睡啥午觉?”
朱怀不依不饶道:“爷爷不去,我就不吃饭啦?”
“呵!好,听你的!”
朱元璋起身,背着手准备离去,又不忘叮嘱赵檀儿,道:“闺女,好好疼咱大孙哈。”
“是,爷爷!”
赵檀儿点头。
朱元璋摇摇头,背着手一步步朝外走去。
“呜呜呜。”
赵檀儿终于憋不住了,“相公,你吓死了我了。”
朱怀笑笑,道:“没事儿呀。”
“檀儿我问你,方才老爷子吓到了吗?”
赵檀儿点头道:“老爷子刚才都要疯了你知道么?”
“你倒下那一刻,他老人家要背你,但又背不动,又不让任何人去帮忙,最后额头上都出筋了,才将你背起来。”
“你是不知道,刚才那个场面,妾身看了心里都焦。”
朱怀愣住了。
赵檀儿继续道:“把你放在床上,老爷子又说你手凉,把你的手直接放在她衣衫里面,用心窝子给你捂。”
“我……”
檀儿有些说不下去了,只是想起刚才那个画面,她就知道这沧桑的老人,对孙子的爱,是多么的纯粹!多么的小心!
朱怀听着听着,黯然神伤,默然的吃着饭菜,有些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就知道,老爷子一定不会是刚才说的那么轻松。
……
朱元璋坐在朱怀的书桌旁边,抬头看着外面的太阳,双目缓缓眯了起来。
“吕芳。”
门外,吕芳走进来。
朱元璋盯着吕芳,忽然问道:“你认识字吗?”
吕芳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奴婢大字不识!”
朱元璋哦了一声,道:“你跟着咱有些时间了,也伺候咱批了不少奏疏,听的懂吗?”
吕芳大惊:“皇爷!”
他噗通就跪在地上了,叩首如捣蒜:“老奴,老奴哪儿敢!”
朱元璋挥手:“起来。”
“哎,有时候咱在想,这深宫陪伴咱的人,应当是咱最信的人了吧。”
“吕芳,你对咱忠么?”
吕芳现在真的心惊胆战到极点,他根本不知道朱元璋要做什么,也摸不透帝王心思。
“奴婢一定是忠于皇爷的!”
朱元璋摇摇头,道:“不对,你应该是忠心咱大明的皇室,而不是咱。”
吕芳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你说,咱要培养你们认识字可好杀?”
吕芳再次跪倒在地:“皇爷啊!您别吓老奴,老奴……不知犯了什么罪,请皇爷明示。”
朱元璋挥手:“你瞧你,咱只是说了几句话,你这么怕做什么?”
“你没罪,是咱想改一改大明的体制了。”
吕芳一头雾水,赶忙起身,站在朱元璋身后。
“皇帝这样操劳下去,是个人都能生病,咱大孙身子骨很硬了,还是病倒了。”
“国事催人老啊,就需要有人分担,但这权柄呢,咱又不能放出去,怎么平衡,找谁平衡,这是关键。”
朱元璋像是自言自语,呢喃说了很多,缓缓地双目闭了起来,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吕芳赶紧将手里披风给朱元璋批上,然后蹑手蹑脚走出去,站在窗户边,随时注意太阳和风向,以判断要不要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