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躺在摇椅上,眯着眼抬头看着天空。
老爷子在沉思,朱怀自觉没有打扰朱元璋。
不知过了多久,朱元璋才对左右道:“去告诉蒋瓛,查一查科举的事。”
老爷子吩咐完毕,便又对朱怀道:“大孙,扶咱起来。”
朱怀赶忙起身,将老爷子从摇椅上扶起,搀着他一点点朝养心殿内走去。
老爷子斜靠在胡床上,手里端着清瓷茶盏,单手拿着茶杯,漫不经心的磕着茶盏。
“大孙。”
朱怀忙是应道:“爷爷,怎么了。”
朱元璋抬头看着朱怀,问道:“此事你看出什么了?”
朱怀沉思片刻,认真的回道:“皇爷爷,孙儿不认为礼部敢在科举上动手脚,这是抄家灭族的大事,大明的文官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
朱元璋嗯了一声:“还有呢?”
朱怀继续道:“孙儿在想,会不会有人牵头闹事?”
朱元璋摇摇头:“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要考虑怎么妥善处理,兹事体大,若是处理不好,会造成很大的震荡。”
朱怀许久没从老爷子脸上看出这般凝重之色。
左右不过是个科举舞弊案而已,为什么老爷子会如此凝重?
朱怀道:“如果要妥善处理,只有重新开科,要让他们相信朝廷没作弊,那就实打实的再考一场。”
朱元璋笑笑:“你还是没了解事情的重点。”
“考与不考已经没意义了。”
朱怀愣了愣,颇为不解的看着朱元璋,417询问道:“啥意思?”
朱元璋回道:“论读书能力而言,北方的学子是考不过南方的。”
“你不是看了洪武二十五年的财政疏么?北方的经济和南方的压根不可同日而语。”
“北人的经济薄弱,让其在读书上处于天然的劣势。”
“南方经济多发达,许多学子自幼就被书本熏陶,又加上许多大儒的培养,北人怎么比?”
朱怀沉默片刻,点头道:“这到是个理,就教育力量来说,南方也高于北方太多了。”
朱元璋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在他们眼中,分南北,可站在咱们的角度来看,无论南北,都是大明的子民,又怎能分裂或者厚此薄彼。”
“按照你说的,就算再重新考一次,结果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差别,你信么?”
朱怀想了想,点头道:“这点我倒是认同。”
朱元璋笑道:“所以你说重新科考,这没有必要,不过只是浪费官吏们的精力罢了。”
“此事要好好处理,从六年前,这种声音就一直在发酵,到现在推到鼎峰了,若不好处理,恐怕会让北方大面积学生寒心。”
“江南已经足够发达,然而北方却不尽然,咱一边要让北疆加强军事防御,一边又要北方的官吏官好百姓。其地区长期饱受战乱,考不过南人是没错的。”
朱怀不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但他听到老爷子的声音异常平静,他心里就感觉此事恐怕要不妙了。
恰这个时候,蒋瓛已经匆匆走来。
“皇爷。”
“京师多北人学子游街,皇榜被砸,更有甚者,直接冲破了贡院,他们还在集结,此时已经约有六百人,正欲冲礼部衙门。”
朱怀听完,脸色怒红,道:“放肆!”
朱元璋压了压手,示意朱怀不要冲动,问蒋瓛道:“去将梁焕和李原抓起来。”
朱怀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元璋,道:“皇爷爷,这是什么道理?”
朱元璋摇摇头,又对蒋瓛道:“好好查查,这两名主考官究竟有没有舞弊。”
前不久,朱元璋还对梁焕和李原和颜悦色,这才过了多久,就让锦衣卫拿人。
朱怀有些不寒而栗的看了一眼朱元璋。
蒋瓛抱拳道:“臣遵旨!”
等蒋瓛离去,朱元璋看了一眼朱怀,道:“不能让南人太过于突出了,长此下去,国家的官吏都是南人,朝廷不稳。”
“成了,此事你不要管了,好好想想你的内阁和司礼监架构吧,余下的事,咱自己处理。”
朱怀还要再说,朱元璋已经背着手起身,对朱怀道:“你在此处处理奏疏,咱出去走走。”
“噢,皇爷爷慢走。”
朱元璋点点头,背着手离去。
出了养心殿之后,朱元璋便对吕芳道:“去让蒋瓛继续查,外面的动态随时汇报给咱。”
“遵旨。”
下午的阳光格外刺眼,朱元璋眼神中没由来的露出几分杀气。
礼部。
礼部尚书李原胆战心惊,握着茶盏的手都有些止不住颤抖。
礼部侍郎梁焕相对来说比较乐观,安慰李原道:“李大人,不必如此忧心,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此事咱们本身的做法就没有失去公允,怕什么?”
李原抬头看了一眼梁焕,叹口气道:“梁大人,你以为我们没有参与舞弊就没事了么?”
“你不了解皇爷。”
梁焕一愣,不解的看着李原,道:“李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李原叹口气道:“就在方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刑部那边派人过来知会了外面的情况。”
“学子们愈演愈烈,已经将江南贡院给冲破了,皇榜也被砸了。”
梁焕面皮抽了抽,哼道:“这些学生,无法无天了!”
李原摇头:“不是,是他们愤怒到极点了。”
“北人考不过南人是众所周知的事,皇爷对南人早就不满了,朝堂上新进的进士大都出自江南,长此下去,江南读书人就能结党成祸。”
“皇上考虑的,永远不会是小打小闹,这件事本身不是大事,事情也简单明了,但耐不住皇爷要朝深了去想啊。”
梁焕忍不住一颤,呆呆的看着李原,惊恐的道:“李大人,这……有危险?”
李原道:“嗯,有危险,很大的危险,皇爷为了安抚北方的仕子,会做出什么决策,谁都不知道。”
“如果严重点,你我性命可能不保。”
梁焕哈哈一笑,“大人,过了,不要危言耸听。”
李原眯着眼盯着梁焕,道:“你看本官有心思和你开玩笑吗?你当本官在说笑?你还看不出这场危机多大?”
看着李原如此郑重的表情,梁焕倏地一愣,随即两股颤颤的道:“那……那,这怎么办?”
李原叹口气道:“老夫和詹徽他们不同,他们应当都属于皇太孙的嫡系,所以他们出事了,皇太孙会不遗余力的去保。”
“本官和皇太孙没有太多的香火情啊。”
顿了顿,李原道:“本官写一封信,你快些托人交给蓝玉,告诉蓝玉,这次本官盛他情了,日后一定会报答。”
“让其无论如何,要求皇太孙救我礼部于危扼之中。”
梁焕拿着信件离开,说实在的,直到他离开礼部,他都觉得浑浑噩噩。
左右不过一场子虚乌有的舞弊案,真会牵扯出这么大的事?还会死人?
要知道无论李原还是他自己,都是礼部的数一数二的人物,皇爷应当不会如此绝情的呀!
可是奈何李大人实在太紧张了,让梁焕不得不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快速抵达凉国公府邸,将信件交给蓝玉。
蓝玉有些狐疑,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等梁焕走后,蓝玉也开始思忖,思忖着究竟要不要冒着风险去救李原。
如果救了,会有什么收益。
这些事他都要通盘考虑。
礼部……唔!
蓝玉思绪片刻,便打开信件,然后很快将信件烧掉,等入夜之后,急急朝东宫而去。
入夜之后,朱怀回到东宫。
沿途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老爷子会对这次南北榜事件如此慎重。
难倒老爷子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
以老爷子的政治敏锐程度,他很轻易就能想出来,这并不是一件大事。
老人家究竟在考量什么?
朱怀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回到东宫,这才发现蓝玉已经在等着朱怀了。
“舅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