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在用他暮年最后的时光,替自己发光发热。
国家现在虽说相对太平,但南北却并不稳定。
江南发达,北方落后的局面始终没有变过。
北方由于常年战乱,乃至于经济和科教始终落后于歌舞升平的江南。
朱元璋早就对南方人不满,若是科举就此演变下去,朝廷会失衡。
老爷子看问题看的很远,所以他要借着这次科考南北案,大兴牢狱之灾。
被处理的一定不止是礼部尚书李原和礼部侍郎梁焕。
只要老爷子动刀,能牵连到多少人,没人会知道。
老人的一片苦心,朱怀读懂了,因为读懂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次危机要解决,不能让老爷子在暮年还要背负上残暴的骂名了。
“皇爷爷,现在南人还没有在朝堂蔚然成风,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未必需要杀戮才能镇住南人。”
心念百转之间,朱怀想到一条较为完美的解决方案。
“不若,我们将南北分科,南人之间,我们可以定额择取一部分学子参与科考,并且录取一定额的进士。”
“至于北人,则另开试卷,定额择取一部分进士。”
“如此两相平衡之下,使南北人的官员相互平衡,便也没有了地域的区分。”
这次事件很严重,比朱怀想象中的严重很多。
他一直贯穿着大明科举的始终。
乃至于到后来,还有一条不成文的争论,就是南人多浮夸,入内阁多碌碌无为推诿扯皮。
北人较实干,入内阁则国家兴盛。
这是宣德年间内阁大学士亲口说的。
就这一句话,再次开启了南北之争。
朱怀自然不会去想着地域之争,更不会直观的去考虑南北人孰强孰弱,站在帝王角度来看,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
朱元璋认真的听着朱怀的建议,微微陷入沉思,然后问道:“既分南北各自开科,那试卷如何拟定题目?是统一,还是分开?”
朱怀回道:“分开,南北各自出题。”
朱元璋莞尔,笑道:“若按照你说的,南人试卷一定相对较难,北人试卷相对简单。”
“一碗水端不平,若是试卷泄露出去,将来又会酿造出更大的争端。”
“还有,一次会试出两份试卷,更添了批阅的难度,要知道科考批阅的时间仅仅只有三天,批卷官忙碌不过来,就会随意批或者瞎批,那科举还能起到为国抡才的作用吗?”
朱怀情急之下,也没考虑到这些弊端,如今听到朱元璋的考量之后,才微微赧然。
“那就共用一份试卷。”
朱元璋笑道:“当时解缙祈求将交趾的试卷放松,放宽,让交趾的试卷相对简单,你便厉声呵斥了解缙。”
“遇到事不要着急,慢慢想,当时那份沉稳去哪儿了?是因为李原和梁焕?”
朱怀还欲开口,朱元璋则轻轻压着手,示意朱怀先不要说话。
“咱连夜看了南北学子的试卷和答题,实话告诉你,北人答题上,确实不如南人,甚至落后了很大一个档次。”
“如果继续共用一份试卷,万一答卷泄露出去,未免不令人觉得不公平,尤其南北分科,会不会让北人觉得朝廷就认为他们能力不行?”
朱怀回道:“皇爷爷您多虑了,此政策出来,是实打实关乎千万学生的命运和前途,北人绝不会觉得朝廷看不起他们。”
“倒是南人,南人恐会私下攻讦北人。”
朱元璋唔了一声,道:“是这么个理。”
“所以,要给北人一个反击回去的借口,以后的岁月里,只要有争论,才能平衡嘛。”
朱怀看了一眼朱元璋,忙问道:“爷爷,您打算?”
朱元璋看了一眼朱怀,语重心长的道:“咱再告诉你一个道理。”
“北方不能乱,北方常年战乱,生性豪迈,一旦乱起来,朝廷很难收拾。”
“南方不一样,咱让他们随便跳,他们也不敢做出过激的举动。”
朱元璋说完,便沉默下去。
朱怀心中一颤,他知道老爷子要怎么处理了。
牺牲南人的集体利益,成全北人!
还是这么个结果,朱元璋依旧没被朱怀劝服。
“成了,你说的南北分科,大有可为,这点咱便是认同了。”
这是朱元璋的让步,然而原则问题,朱元璋依旧没让步。
该死的还是要死,就是不知道会死哪些人。
封建社会的残酷,在帝王的每一个冷冰冰的决策上,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封建社会,没有公平而言,有的都是政治博弈。
“你既然来了,那就看着咱怎么处理罢。”
老爷子说了一声,便对吕芳冷冷的道:“你去让蒋瓛带李原和梁焕过来,咱亲自审此案!”
朱怀默默的坐在老爷子身旁,心里五味陈杂。
这次分歧他实在没能力力挽狂澜。
也是因为明初的这次南北榜案,最后给明王朝造就了不可逆转的党争。
演变到最后,东林党、浙党、楚党、齐党等蔚然成风,老乡同窗关系,在官僚上愈演愈烈。
朱怀再深思,深思以后该怎么遏制住结党成风的明朝官场。
正在沉思之际,蒋瓛已经将李原和梁焕带上养心殿。
时下已经深夜。
老爷子连夜亲自御审此案,足可看出此事究竟大到什么程度。
李原和梁焕被带到大殿后,便恭敬跪下,只是看到朱怀坐在朱元璋身旁之后,心里才稍安。
“微臣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盯着李原和梁焕,前两日君臣二人还和睦如邻,现在大殿上已经充斥肃杀。
朱怀试着带入到李原和梁焕的角色,真带入他们,方才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也索性自己是未来的帝王,若是真成为大明的臣子,那不吝是如履薄冰。
当初系统给的三个选择,幸好系统自己选择了走向帝王这条道路。
若是朝着官居一品去发展,发展到最后,即便自己官居一品,恐怕心里也不会安稳。
皇权……太强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元璋才开口道:“咱问你们,你们究竟有没有参与科考舞弊?”
李原和梁焕忙是回道:“臣惶恐,臣等为国抡才,秉持公平公正之心,怎敢有一丝丝私心0”
“哦。”朱元璋点点头,“那你们认为会是谁在舞弊?”
咯噔!
李原和梁焕心里猛地颤住。
他们知道,老爷子给这次南北榜定性了!
恐怕老爷子也看过科举的答卷了。
一定不是作弊这么简单,可老爷子却依旧给这次事件定性。
老爷子要杀人了!
“臣……”李原颤颤悠悠的回话。
他知道,他说的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会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同时也知道,因为朱怀的存在,所以老爷子让步了,并没有追究他李原和梁焕。
但,名单还是要供出来的。
人,还是要杀的!
老爷子为了稳固住北人的人心,一定要杀几个人给北人一个交待!
进入到大明官场这个大染缸内,真不是你独善其身,便能安稳太平!
为什么这些官吏都努力不懈的朝上爬,因为只有爬到了这样的高位,他们才有资格去自救,因为只有如此,他们才有资格去认识到如朱怀这种能保他们命运的人!
没有人不贪恋权力,权出于上,没有人不对皇权忠心和敬畏!
几千年慢慢形成的思想,正在一点点被固化。
大殿氛围有些压抑,老爷子目光灼灼。
一定有人要出来顶罪,李原的每一句话,都关乎这次主考官的命运。
而且,他必须要给出足够的舞弊理由,才能开口。
李原和梁焕的心在颤抖,他们的每句话,都是对良心的谴责。
可他们不说出几个人,死的就是自己。
这种狰狞纠结和惭愧的心思,没人会理解。
做到这种高位,他们自然都经历过残酷的政治斗争,也不是刘三吾和方孝孺1.1那种纯粹的士大夫。
他们做不到舍己为人。
朱怀默默的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李原和梁焕,心里何尝不是在扭曲颤抖。
都说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可没具体经历过,谁又能感同身受?
现在朱怀正在实打实的感同身受着。
“回皇上……臣窃以为礼部郎中杨之宦,开科前,其曾与泉州老乡饮酒相酌。”
李原咬牙开口。
朱元璋依旧在沉默,很显然,老爷子不满足只有一人。
一个礼部郎中,又怎能让北人学子们信服?
梁焕颤抖的继续道:“臣……弹劾吏部主事、礼部郎中,其于阅卷期间,曾短暂外出江南贡院。”
这些,都是实事,也都是有据可查。
两个朝廷正五品,一个京官正六品!
老爷子继续沉默。
朱怀心在剧烈跳动,他急忙道:“皇爷爷,莫若让锦衣卫去查查?”
朱元璋看了一眼朱怀,许久之后,这才点点头道:“唔,蒋瓛,去查。”
蒋瓛:“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