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冰想起来,那时候她还在龙华,租房子买装备交学费,钱恨不能一个掰成两个花——至于毛豆,只能托付给了父母。
但她每次放假回家,父母总是有些欲言又止,毛豆则跟她献宝自己的各种新裙子新玩具,说是爸爸送的 ——且不光是孩子,她妈吃的补品,她爸腰疼的治疗仪,诸如此类等等。
因为她拒绝他的抚养费,所以,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不放弃的恒心。
齐天其实很少跟她联系,即便来看毛豆,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两个人总会错开——只有一次,她那时候在龙华,刚抱着一个珍贵的模型,练习完几个小时的民族编发。
因练习的时候太过专注,一停下来,陈冰涩的眼睛几要张不开, 手指头也麻嗖嗖的不像是自己的,一个劲的抽筋犯别——摸啥都感觉是在摸一块死猪皮。
她强撑着劲在书包里摸出一瓶眼药水,抬头往眼睛里滴了两滴眼药水——这药水在眼睛里,总要待点功夫等它润滑,她晕头昏脑的也不便走动,就在练习室门前闭目站定,待过个几分钟,一张眼,却是前方不远处站着个人。
齐天的身形她见过无数次,早就烂熟于心,根本不用看清也知道是他——却是看清了后,心下还是存了疑虑:他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大好,分明还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那模样气度,倒像是被高粱酒泡久了的山参,从皮肤毛孔里都透出经年累月的滋味。
两个字:疲累。
陈冰知道他自青春期后就长成了一副老成稳重的性子,就是一段时日不见,却是已经磨搓成这副样子了——说实话,有点过。
她走过去,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他摇摇头,后却又点点头,承认是生了场病,不过现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病中的时候,疑神疑鬼,总怕自己万一就这么死了。所以,一好了,就突然想过来瞧瞧她。
陈冰问:瞧什么?我好的很。倒是你,怎么脸色还这么难看,是真的好利索了吗?
他习惯性的笑笑,很克制:“也没什么,瞧一眼放心。”
又说,你放心,的确是好了。我还这么年轻,好多事还得去做,怎么能叫自己不好?
那天他们在龙华附近,找了个门头干净的小面馆,吃了碗面——他把她夹给他的牛肉海带鸡蛋都尽数吃了,然后送她回去出租房。
陈冰那时跟几个周边饭店商场打工的女孩子一起合租,是那种城乡结合部的红砖楼,八个人住一间屋,四个铁架子的上下铺,洗漱都是外面公用的水龙头——至于洗澡,反正陈冰都是抽空在学校宿舍区洗的。
齐天那天站在她那栋出租房小楼外,抬头望了望四周,没说话,只从背包里取了包东西,递给她。
他知道给钱她一定不要,陈冰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那是个手提袋,袋里装着一条围巾外加一双手套,以及一个毛茸茸质地的暖宝宝,还有一个摸上去质感十足的大容量保温杯。
申市属于南方城市,房子里没有暖气,条件好的还有空调可以凑活,不过像这种地处城乡结合部的破楼出租房,是不可能给配备空调的。
她靠在墙边给自己点眼药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的十根手指头,都已经皲裂了。
那围巾又轻又软,摸在手里像没有重量似的——陈冰虽然学的是化妆,但其实服装课也有选修,毕竟自古梳化服装不分家,属于和谐共生相互匹配的关系。所以一摸就知道这绝对属于特上等的羊绒,造价不菲。
她本来想说什么的,不过,也许是他落去她身上的眼神,沉静中还带了那么一点哀伤,陈冰动了动嘴唇,到底没再吭声。
往下,她没再见过他了。
等再次见到,已经是在《故地山河在》剧组,他作为赵照的经纪人,且还是《山河》的总制片人,正杀伐果断的把跟她不对付的卢白晴一脚踢出组去。
丁施禾并没有待太久,她请的假期有限,言尽于此,匆匆离去。
陈冰在这个夜晚辗转反侧,终于摸出手机,给陈炽发了条微信。
即便在这样的深夜里,陈炽的回信也是迅捷的有一比:怎么?还没睡?
不用想也知道他那边肯定是焦头烂额的挑灯夜战,陈冰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转而言其他:“后天就是大伯的忌日了,我想着你该是也回不来,所以,准备带毛豆先去祭奠祭奠。我爸妈这边肯定也是要去的,错开日子就好。”
陈冰的意思,这回想单独带上孩子,也好给大伯和大伯母看看。
毕竟,这也是陈炽的孩子。
陈炽在电话的那边,沉默着一时没有吭声。
他俩其实鲜少有用微信聊天传情的时候,主要是陈冰忙的时候总是脚不沾地,闲的时候也不耐烦拿手机敲字,实在是有够和现在的年轻人脱节——各种社交软件,对她来说,甚至都不及泡沫胶削眉刀来的亲切可爱。
可不知道现在是她太闲还是夜太深,焉或也是白日里丁施禾来访,总还是牵出了那么几丝悸动,陈冰难得有耐心一回,在手机屏幕上打开了话匣子。
——小虎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你十岁那年,老房子后巷的那场车祸?
那天,是个工作日,且还正逢年前放寒假。父母都要上班,孩子没人看,于是只能双双都送到老人家来——陈冰和陈炽那时候虽然不对付,但偶尔也能和谐共生:那天他俩表现就挺好,奶家隔壁家的王大爷盖鸡棚,在后巷那和了一滩泥巴,一不小心和多了,还有的剩,于是就成了小孩子的最佳游乐地。
当时正逢年根前头,大人们都在忙年,奶去了两条街外的回民小区守着买现杀的新鲜羊肉——大冷天的陈炽和陈冰蹲在泥塘前,陈炽脖子上还挂着红绳系着的钥匙,被他给扔去了背后。
兄妹两个手脸衣襟俱是一片黄泥澄澄,难得的没有吵架:因为玩泥巴这方面陈冰极有天赋,小猫小狗小碗小锅啥啥啥都能捏的像模像样,向来自诩甚高的陈炽这回则只能拿个小碗扣“馒头”,看着陈冰捏出来的一溜小物件,是又是羡慕又强撑着面子不想承认自己水平的确不咋地。
老房子的后巷蛮窄,并肩也就三四个成人走的程度,平时住户大都是骑个自行车来来去去,这会子功夫,却是除了这俩埋头玩泥巴的孩子,再连个人影子也瞧不见。
这边陈炽正想偷拿陈冰一只“小狗”,结果就被陈冰给虎视眈眈的瞪了——他有点讪讪,却又拉不下面子,偏嘴里还要逞强:“有啥了不起的……一堆不成器的破烂,还宝贝的跟啥似的。”
陈冰抬头正想损他两句,然后赫然就看到——一辆犹如从天而降的吉普车,正以极快的加速度,气势汹汹朝他俩碾压过来!
陈冰慌乱中根本都没太看清,只记得陈炽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朝自己扑了过来,双手往自己胸前重重推了一把:“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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