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野看着她,眼里笑意已消失,语调悠慢:“噢……既然如此,你们先在这里跳个舞给我看看。”
两位胸怀大志的无辜丫鬟,顾不得羞涩,起舞弄清影。
在她们跳舞期间,苏牧野没有停止吩咐军士干活,这就造成人来人往的院子门口立即拥挤一堆无聊军兵,探头探脑、交头接耳。
一曲舞毕,苏牧野抱臂抚面,点头道:“还可以吧,换一支舞,继续。”
就这样,两位无辜丫鬟迈向可怜,足足跳了两个时辰,没有歇息、不给水喝,最后坚持不住,噗通噗通接连倒地。
苏牧野嫌弃地瞥她们两个一眼:“你们的体力太差了。这般体力哪能伺候好我。话说,我若不要你们,回去路将军会不会杀了你们,嗯?”
无辜而可怜的丫鬟面色煞白,血色褪得一滴不剩。对上苏牧野冷漠又怪异的眼神儿,当即把节度使大将军所有交代都说了出来。比如,最好伺候到苏世子床上去,如果能怀上一儿半女,她们就能跟去京都了。再比如,要留心苏世子都和谁交往,把苏世子平日做事说话都记下来,上交节度使大将军。
苏牧野眼里最后一抹平淡彻底消弭,看两个丫鬟就像在看两个死人。在这一刻,两丫鬟心里同时升起一句话——清高尊贵苏世子哪里会看得上她们啊。
苏牧野嘲讽笑道:“事儿我知道了,你俩可惜了。慢走,不送。”
当夜,路峰亲自宴请苏牧野,特地为自己的唐突致歉。苏牧野玩味笑笑,不接话茬。从前是朋友,未来可能不是,从前是敌人,未来可能也不是。朋友、敌人,总在变化着。
丫鬟事件后,军中稍微有些眼色的将领都看出来,新来的参军和节度使大将军有点不对付。别看他们一个是三皇子的亲表哥,一个是三皇子好友,同在三皇子身边,偏偏气场似乎极为不合。俩人也不撕破脸,只是前者整日在军中晃来晃去,把茅厕的石头都研究了一遍,且有继续晃荡趋势,气的后者颁布好几条军营新规定。后者则除非必要,甚少叫前者参与军事讨论,还是在幕僚提醒下,才忍气把粮草庶务交到前者手上。
幕僚一这样提醒:“大将军若完全架空参军,只怕朝廷那里不好交代。就是三殿下来信询问,只怕也难回啊。”
幕僚二附和:“如果大将军信不过参军,不如只分一些出彩不易、出错轻松的庶务给参军。这样一来,对三殿下那里可以说您倚重新参军,只要出了错,那怎么办还不是您说了算嘛。”
幕僚三附议:“依我之拙见,最容易出错的就是粮草,但若全部交到新参军手里,只怕也有不妥,最好是大将军再派一人,名为协助,实为监督,更可随时插手。”
路峰点头,目光在一众幕僚和副将之中扫过,问谁愿同新参军一道管理粮草庶务。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节度使大将军不满新参军,摆明要下绊子,这时候跟着新参军,就算是去做卧底,那也容易跟着吃挂落,最后两头不讨好,不划算。
便见一人踱步站出,正是气宇轩昂、朗眉疏目王庭。
路峰甚感欣慰,许给王庭许多好处,拍板定下了苏牧野同王庭一起掌管粮草的事。
有一就有二,从粮草到军备,千头万绪,苏牧野跟路峰接触和交手愈发多了起来,所有人白着脸站在一旁胆战心惊,不见血腥,杀气漫天。这俩人哪个都不好惹,大家连劝和都不敢劝,只能观战。
自古以来,军营里将军负责战场上主战,参军主持战前战后事务,二者相辅相成、珠联璧合。配合的好,无往不利;配合的差,丢盔弃甲。眼下这支庞大的安南边防军中,主将和参军的争斗,已经快比雍曲班扎真正战场上的争斗都要精彩了。
……
不提苏牧野如何抗衡路峰,和路峰在试探中磨合争斗。在安南边防军和参军陆续到位后,雍曲班扎地区的抗敌压力被大大缓解,该地区居民终于不用四处逃窜、找地儿躲藏了。大家都跑去安南边防军后方,盼着大战尽早结束,他们好能重回家乡。这些百姓之中,有一撮游牧民值得关注——党项族。
据说,党项族族长日前带领族人偷袭了一次南诏军营、全身而退、空手而归。之后穿山入林,藏匿行迹,一晃就到了安南边防军大后方。没人知道他们行走的路线,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一趟南诏军营。只知道这支人数不少、男女皆骁战,小孩都能骑马射箭的族群举办了一场盛大祭祀,燃放焰火、载歌载舞。
路峰和苏牧野都很关心党项族,分别派人或明或暗去摸情况。因他们同时也都在关注对方,是以第一时间知道了对方的举动,两人各自沉吟、各自思索着。
同样还有一人关心党项族,那便是远在西北的叶维阳。叶维阳听童真汇报完党项族异动,叫来孔二,问他,党项族什么活动会燃放焰火、载歌载舞。
孔二问清来龙去脉,也不藏私,告诉叶维阳,这是一种招魂送行仪式。党项族人若非正常死亡,被人杀的,杀人者身上有死者冤魂;被动物杀的,动物身上粘附死者怨念。为让死者无牵无挂投胎转世,需要将谋杀之人或动物的骨头放进祭坛,超度终结。
孔二浑身躁动,满眼阴霾,高声喊道:“这么说,白翀那个混蛋肯定跟着南诏军团来雍曲班扎了!我要回去,给我的小妹妹报仇雪恨!”
这一段故事,叶维阳了解。孔二,真名拓拔耀真,乃现任党项族族长第二子。数年前一拨南诏流民流窜到雍曲班扎,挟持了党项族族长之女,索银不成,杀人泄愤。当初那拨流民贼首就是白翀。后来白翀姐姐入主南诏宫廷得南诏王喜爱,一朝得势,白翀一跃成为大将军。几年之内,统帅南诏主要军团,成为南诏著名国将。
弄明白祭祀缘由,叶维阳便没有放孔二回雍曲班扎。从南诏军队反应看,党项族应该没杀成白翀,可能只是取到一块骨头,不然也不会举办祭祀活动了。既然党项族已经躲到安南边防军后方,显然是要蛰伏起来,这个时候若放拓拔耀真回去,叶维阳的筹谋便没什么用了。
不知叶维阳跟拓拔耀真,也就是孔二哥说了什么,反正孔二哥闷闷不乐、大步流星冲进了厨房,找叶凤泠,也就是柳涯出都护府去外面找酒喝。
叶凤泠把手擦干净,看眼孔二脸色,想了想,让顶头上司厨娘帮自己看着锅。从灶台一侧条案下摸出来一个灰黢黢的小坛子,在孔二哥眼前晃了晃,眼弯弯成月牙。都护府里非行宴禁止饮酒,这是军令。
两人不敢打破如山军令,走出都护府,坐栅栏跟儿喝酒。确切的讲,是孔二哥喝、叶凤泠看着、听着。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金色的阳光暖暖打在脚面上,带了层荧荧光晕。叶凤泠手编一根草茎,陪孔二哥发泄愤懑。
这小坛酒是采办老张头拿来孝敬叶凤泠的,估计想借叶凤泠的手试探着送去叶维阳跟前。奈何叶凤泠装糊涂半路拦下,藏了多日,现在拿出来喂到孔二哥肚子里。
酒是烧刀子一类烈酒,味冲酒劲大,几口下去,孔二哥就上脸上头了,醉话连篇。叶凤泠偶尔转过目光看看春色、偶尔歪头看看孔二哥,微微笑了。
自家大伯父肯定对孔二哥有安排,从大伯父不断往孔二哥身上灌输施加东西就能看出。可能是觉得孔二哥嘴不严、或者是还没到时间,总之大伯父没跟孔二哥摊开讲明白。她想,自己能看出来的事,孔二哥自己肯定也清楚。不然也不会这么想回家,叶维阳不让,他就真的不回。
一些情绪,总要发泄。如同枝上会长叶、叶间会开花、花里会结果、果里冒新芽。
待孔二哥完全喝醉,抱坛开始打鼾,叶凤泠起身招呼士兵把他抬回帐篷。她则举步回厨房继续围灶台奋斗。路上,她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猛地回头,就见一群士兵坐在都护府的路上晒太阳,没人注意她。叶凤泠凝视那群士兵极久,意味深长,看来赵向前不是唯一眼线,安西都护府里还有其他明面上的人是神机营的。
叶凤泠曾有那么一段时间,纠结要不要告诉叶维阳神机影卫的事。她大概猜得到神机影卫不仅仅散落于安西都护府,可能各个都护府里都有。但是否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安西都护府里的神机影卫最多呢?这么多的神机影卫会不会刺探出更多的信息,传递出去?她着实替自家大伯父捏了一把汗。
但她转念一想,只要说出神机影卫,就得说明白自己是谁,那她就别想继续在外面混了。加上,也许神机影卫并不一定同叶维阳为敌,她就在寝食难安中熬过一日又一日。
她心里清楚,自家大伯父不是一般人,论打仗,没问题。论敌后工作,肯定也没问题。不见就是赵向前那样绝顶聪明的人,这么多年都还徘徊在伊州城呢,没能进到安西都护府里来。这些神机影卫们,极大可能都在外围溜达,当当士兵、干干杂活,真能打入叶维阳心腹团队的,少之又少,极大可能没有。
不过这些都是她的猜测,真实情况,就连叶维阳自己都不敢保证。而那最清楚的人,她也不想再问他了。
因为……战时他再不能来西北,等战后,他来之前,她一定想出办法离开了。
虽然叶凤泠白日里不得空闲,忙着在厨房张罗,可是每每深夜熟睡半梦半醒时候,总是会习惯性靠去枕头一侧,嗅闻那抹花香。每睁开眼时,都要过好一会儿,才能想起,她和送花之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她不再想做苏家的世子夫人,而那人……纵此时还心有不甘,只要时间够长,一定会忘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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