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慢起身跟在宋清河身后,在大厅内来回踱了几步,内心时而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深深的恐惧,时而又觉得这件事情不可思议。
这里十分僻静,除了张庆阳,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个地方,就连立文博士在第二研究所做实验,遇到张庆阳从中捣乱,也没能找到这处实验室里来。
可张庆阳确确实实被安娜亲手处理在医院了,尸体是沈慢帮忙运走的,后事也是他一手操办的,消息也是他亲自递到疗养院给张平君的,事到如今,他实在想不出来还会有其它人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沈慢一边想着一边狠劲儿摇了摇头,对宋清河道:
“不行,不行!明天还是得让施工队来一趟!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得知道到底是谁在这里捣鬼!”
宋清河按住他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安抚道:
“不用掘地三尺,我知道怎么找到这个人了。”
“你有办法?”
“嗯。世上哪里有这么完美的事情呢?声音,气味,痕迹,都会留下来的。”
宋清河又想到那声清脆的“咔哒”声,眉头蹙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
“我知道这个人在哪里了!”
“真的?带我去!”
沈慢看到宋清河这么有把握,不由得更加激动了,连忙穿上外套准备往外走。
不料,宋清河却径直上了二楼。
“老沈,她就在这屋里,一直没有出去过。”
宋清河伸出手指冲沈慢“嘘”了一声,两人轻悄地上来,穿过张庆阳的实验室,猛然推开内置的门洞,来到焚化池跟前。
只见一个头发沾满污水,全部披散在额头前的姑娘正紧抱着双臂,抖抖索索地坐在焚化池内。
开门的声音显然惊动了她,但她由于过度虚弱,早已连惊诧和逃跑的反应都来不及做,只用两手拨开额前的头发,瞪大一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慢和宋清河。
沈慢之前从未如此真实地见过张庆阳豢养的微生物标本,此时一个趔趄,早已退出了八丈远,一只脚几乎踏出门外,完美错过了这姑娘伸手抓人的瘆人场景。
宋清河面对姑娘发恨的抓挠,不但不躲,反而在焚化池旁边蹲下来,任由她这样边哭边抓。
他刚刚一眼就认出这是曾参与过导师催眠实验的姑娘,唯一一位定居在北区的上下三代纯亚裔,因此,他印象格外深刻。
“我记得你叫可可,对吗?”宋清河柔声道。
那姑娘听到“可可”这两个字,不由得抬眼望着宋清河,漠然地点了下头,继而指着他手臂上通红的抓痕,反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身体里面没了微生物,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宋清河摇了摇头,接着道:
“我既然要过来跟你说话,自然是有心理准备的,你想做什么就随便吧!”
可可那姑娘听罢这话双眉一挑,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突然揽过宋清河的脸亲了一口。
这下轮到宋清河吓了一大跳,接连着退后好几步,几乎要跟沈慢一样随时准备跑出门去。
没想到,沈慢看到这个场景,内心倒是轻松了不少:一个有七情六欲的“鬼”,再凶残还能凶残到哪里去?更何况她还是只针对宋清河。
沈慢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宋清河的肩膀,大着胆子走到可可身边,冲她伸出一只手道:
“姑娘,要不……你出来跟我们说话?”
可可看了沈慢一眼立刻低下头,随即羞涩地抬眼望向宋清河,伸出右手食指冲他指了一下。
沈慢立刻会意,招手示意宋清河赶紧过来,这可是绝佳的沟通时机。
宋清河严肃地摇了摇头,下巴朝沈慢那边一点,对可可道:
“你要么自己出来,要么就跟着他出来。”
可可眉眼一沉,显然是十分失落,不得不借了沈慢的手跨出焚化池,之后不着痕迹地找到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沈慢皱着眉头看看自己干净的手指,再看看可可那苍白细瘦、被微生物蚕食得一片血红的手指,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当着可可的面也抽出一张干净纸巾,重重地擦了擦手。
可可没有理会沈慢这幼稚的举动,而是直接走向宋清河,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学长,以前在实验室里就数我能跟你说的上话,你在a市上过中学,我也在那里上过学,有这一层关系,我总觉得咱们两个人比别个更亲近一些!”
宋清河听了这些,隐约想起之前做催眠实验时,可可确实是最早恢复个人意识,并且觉醒反催眠潜质的那一个,立文博士明白这是因为可可对他们这个实验的认可度高,潜意识里总会跟着实验流程走,连一丝反抗的动作都没有。
那个时候,被试跟实验工作者接触最多的时候便是进休眠仓。
每天固定的时间,宋清河会进入被试区域,挨个儿带着被试进舱,调试压强,审查电源,工作做的十分细致。
如果说在那期间,宋清河跟可可有什么接触,便是可可常常从加餐里剩下一块三明治或者饼干,偷偷用干净的纸巾包了塞进宋清河的白大褂里,示好似的。
作为老乡兼同一个学校学习过的校友,宋清河对可可倒也别眼相看,大概就是因为这,让可可心存了部分念想。
想到这里,宋清河急忙把可可的座位替换到沈慢手边,正色道:
“我已婚已育,有家室,家庭负担也重,有病人要长期照顾,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一旁的沈慢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宋清河拒绝一个姑娘竟会如此刻薄。
“我明白!你一定希望找一个体恤你,能帮你照顾病人的贤妻良配!你放心,我高中之后就来到这里,家风十分开明,我个人对感情也是十分宽容,不管你经历过几段感情,我始终是只看你的态度!”
宋清河轻咳了几声,他实在是不晓得可可为什么会这样理解刚刚的话。
“我刚刚的态度不是很明确了吗?废话不多说了,我现在问你一件事情,弗雷德---那个体格高大的男子,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位,现在在哪里?”
可可面露为难之色,嘴唇蠕动了几次,终究低头承认了下来。
“自从上回你跟博士离开之后,我就偷偷回到这个地方。本想着能避开外人,在这里跟你碰面,没想到你们马上回了a市。我跟你们到了a市,亲眼看到那个何曦文跟你在一起,又很凶悍地收拾了先生和格莉,我就心灰意冷地跑了回来,自暴自弃……”
沈慢听了可可这番倾诉,同情心大起,不由得拍了拍她坐的椅子,以示安慰。
宋清河没有理会,接着询问道:
“可是你这样躲在焚化池内,不怕微生物了吗?我可记得,当初做实验的时候已经用月光石帮你们把体内的微生物都祛除干净了。”
“我刚回来就被楼下扶手上的微生物攻击了,怎么甩都甩不掉,又不想回到以前的模样,只好自己进了焚化池……这天晚上我看到你来,实在是太惊喜了!学长,我……”
可可说着,突然向前探出身子,握住了宋清河的手。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总是梦到在催眠实验室里的日子!我……”
宋清河垂下眼睛,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可嘴唇一绷紧,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直接站起身道:
“何曦文她现在已经有了于斯谭学长,你这样一个人来回奔波,到最后该怎么办呢?!”
她这样说着,重又将宋清河的一只手握住,放到自己嘴唇跟前,慢慢蹲下来望着宋清河的眼睛道:
“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情窦初开,而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深刻得出的结论!你怎么能验证都不验证一下,就否定了我这个结论呢?”
可可眨了一下眼睛,默默留下一行清泪。
宋清河被这番话说得动容,不由得望着她清瘦的脸庞和执着的眼睛,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沈慢见状,手握成拳头放到嘴巴,轻声咳了一下。
宋清河明白沈慢的意思,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伤这姑娘的心,只好默默低下了头,眉眼之间净是阴郁。
可可伸手抚摸着宋清河线条优美的下颌线,接着道:
“你刚刚问起的那个人,我已经帮你解决掉了!他咄咄逼人,对你出言不逊,我怎么忍受得了……”
宋清河回过一丝神来,轻轻推开可可,皱眉道:
“你用的是微生物标本?”
可可点了点头,神色凄然。
“我体内曾感受过它,知道怎么用它最合适。趁你们都不在,我把微生物带下来放遍他全身,又把先生平时实验失败时化虫的蛰油倒在他身上,他就化成一摊血水了。”
宋清河回忆起大厅那片异样的血迹,心里顿时醒悟:难怪那些血迹不像是其它部位的,微生物最喜欢啃咬四肢,但是对人体毛发最多的头部非常冷淡,弗雷德留下的那片血迹,大概率是身上的微生物被蛰油烧化时,因极度痛苦将头部在地板上冲撞留下的,直至最后全身被蚕食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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