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加德先生？什么事？”卓越直接问道，寒暄的意思都没有了。

    他为人讲话直接，但是此时林加德的心情很微妙，下意识地认为卓越的态度代表着南车公司的态度转变。

    谈判的时候说话还是挺客气的，现在确定了合作对象之后，南车公司的人对他们就没那么客气了。

    林加德小心翼翼地问道，“卓先生，冒昧打扰你。”

    “没关系，你请说。”卓越好像摘下了口罩，似乎走到了室外相对安静的地方。

    林加德整理了一下思绪，看了看其他人都在期待地看着自己，便决定开门见山了，当下道，“卓先生，我有点急事想要马上见到叶继红先生，想请你帮忙和他联系一下。我们就在渔民度假村这里。”

    卓越感到奇怪，道，“叶总住在渔民度假村，你直接找他就是了，用得着多此一举吗？”

    林加德突然意识到，卓越也许对终止谈判这个事不知情，但是，他转而想到，卓越是负责技术的副总，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甚至南车公司高层决定终止谈判这个决定，还得依赖卓越这种技术型管理层的意见。

    卓越不可能不知情，一定在装糊涂！

    林加德索性挑明了说了，“卓先生，贵方突然我们终止谈判，理由是已经选定了合作对象，但并没有任何解释。我们急需见到叶继红先生详细了解情况。”

    卓越明显愣了一下，他的确是不知情的，但他何其聪明，脑子迅速转了转，道，“林加德先生，我们这么做并没有违反约定，你知道，我们本身是保留了这项权利的。”

    顿了顿，他补充说道，“至于终止谈判的具体情况，我本人不是很清楚，第七轮谈判我并不在谈判团队里。”

    对于他的这句话，林加德直接忽略了，他根本不相信林加德不知情。

    凯雷伸手过来要手机，林加德只能给他。

    凯雷说，“卓先生，我是西门子谈判负责人凯雷，请你帮个忙和叶继红先生联系一下，我们已经到了门口了。”

    若是平时，卓越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但是！

    他们人已经到了门口了，叶继红却不见他们，那么这个事就不能轻易答应。

    卓越马上说，“嗯，我打电话问问情况，这么晚了，就怕叶总休息了，他这段时间很疲惫。”

    挂了电话之后，卓越站在走廊那里好好想了一阵子，身后就是实验室。末了，他给叶继红打电话。

    果不其然，叶继红根本没睡，而是故意晾西门子和阿尔斯通的人。

    叶继红笑道，“他们都找到你了，看样子是真的急了。大老板料事如神，这些欧洲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硬气。”

    “大老板也在？”卓越惊讶道。

    “嗯，刚好经过深市，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庞巴迪提供的样本技术研究得如何？”叶继红说。

    庞巴迪的诚意是用行动体现出来的，为了成功夺标，他们私下里给南车公司提供了一些样本技术，让南车公司实实在在地验证他们的技术，此举可谓是破天荒的。

    日本人、德国人、法国人，都把高铁技术捂得紧紧的，南车公司在谈判中提出看看部分技术，做一下验证，他们都果断拒绝了，日本人的态度尤为强硬。

    庞巴迪不好明着来，但是私下里向南车公司提供了样本技术，这边是卓越临时退出谈判的原因，他要负责技术验证。

    卓越说，“搞得七七八八了，和西门子的技术存在一定差距，必须得承认，西门子的技术是独步天下的。”

    “物有所值吗？”叶继红问。

    卓越沉思片刻，道，“能把价格再压一压更好。”

    “我知道了，行，你辛苦了。”叶继红挂了电话。

    卓越慢慢放下手机，仔细看着手里比大哥大要小巧多的手机，不由想到一个问题——是否应该把高铁控制通讯系统的研发交给为华公司呢？

    却说叶继红这边，其实他心里是比较着急的，让德国西门子和法国阿尔斯通的谈判代表在度假村大堂里等着，此举会让大部分国人感到过分，打心里认为自己慢待了外宾，对待外宾理应用万分的热情，连外宾住的地方都要最高标准，比超国民待遇还要超国民待遇。

    这种思想形成于某些人认为是黄金时代的八十年代，在那个湮灭民族自信助长媚外思想的年代，国人有了深切的自卑感。

    诚然，这其中有大环境的原因。

    要发展就必须要和世界接轨，要融入世界经济当中去，要学习外国先进的技术和经验，要学习就要有学习的态度，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事情做得太过火了，生生把外国人捧成了人上人，反而是自己的国人成了二等人。

    华夏人曾经强大的民族自信心是用数千万先烈的鲜血铸就的，在短短的十年间像溃堤了一样崩溃掉。大风小说

    这个代价是巨大的，可是如果和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相比，这样的代价并非不值得。

    看看朝鲜，国人多有自信，民族多自豪，但生活呢？

    精神和物质要全面发展，华夏人选择了先发展物质再建设精神文明，这个次序非常重要。

    姚远抱怨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有那么一些人被西方人从心里面俘虏了，反过来疯狂地向自己的同胞灌输反叛的思想，这一类人便是应当被挫骨扬灰的，而一些政府不作为的行为，同样令人一言难尽。

    他尝试过从政了，但事实证明他不适合走这条路。

    那么，他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想尽一切办法恢复国人的自信，恢复民族自豪感。

    叶继红是国企干部出身，在春风系里属于国企派中层领导（三级公司领导都只是属于中层，而这相当于其他公司的高层），他习惯了对洋人唯唯诺诺，这一点让姚远很不满。

    后来经过几次适应，叶继红才完全转变过来，面对洋人可以很硬气地挺着腰板了，能够做到不卑不亢了。

    可是，把德国西门子和法国阿尔斯通的谈判代表晾在大堂里，自己则装睡不见客，这个事情还是让他感受到了疯狂。

    要知道，凯雷、林加德等人，那是想什么时候见省长就都能见到的，西门子的实力和影响力摆在那，他们二人的职位摆在那，法国阿尔斯通的加里布尔同样差不到哪里去。

    叶继红甚至知道，若是在别的省份，省领导知道他一个企业总经理敢把这么重要的外宾晾在那里，肯定会专题会专门说这个事情提出批评什么的。

    春风系的干部不是如此，从来不惯着洋人，恰恰相反，很多时候洋人要低姿态地和春风系企业谈生意。

    最典型的莫过于东方石油。

    排着队求见苏建民、排着队求购色丹油田生产的油田的，不计其数，许多石油公司想法设法去讨好东方石油的管理层、部门经理，仅仅是为了能够把排队的次序往前挪一挪……

    色丹油田生产出来的石油有多受欢迎？

    东方石油一共发出了十五份长期供货协议，到现在，这些协议居然成为了可以交易的期货！

    因为东方石油在协议里规定，协议可以有偿转让，具体如何转让有详细规定，比如一年之中只能转让多少次，但是条件是，每转让一次，协议标的价格就要上涨0.5%。

    这十五份长期供货协议因为广受欢迎，因此有一部分逐渐演变成了石油公司用来充当货币来进行交易的一种合约式票据，带来的变化便是长期供货协议的附加值飙升。

    东方石油乐见其成，因为不管怎么样，最终获利的都是东方石油，最终赚钱的都是东方石油。

    叶继红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收起来，耐着性子坐下来点上烟抽，不断地回想着大老板那句“你就算是睡不着也要晾他们大半夜，等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人的精神最疲惫的时候，再和他们见面谈”，论攻心，恐怕很多人都不是大老板的对手。

    让叶继红感到震惊的是，西门子和阿尔斯通的谈判代表的行为，全部被大老板猜中了。

    他们真的在大堂里乖乖地等着不敢发飙，在被告知自己已经睡觉的时候，他们真的不敢再打电话来，而是绕了一个圈子打给卓越，请卓越和自己联系。

    洋人曾几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

    更何况这是赫赫有名的西门子和阿尔斯通。

    叶继红的底气和信心就不断地攀升了，一直填充满整个胸腔，他现在才深切地明白大老板说的那句话——主动权在咱们手里。

    竭力让自己稳住，叶继红手忙脚乱地泡了一壶茶，然后就着热气腾腾的茶小小抿了一口，说服自己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睡不着就干等着，一定要等到凌晨三四点，把他们晾到三四点才决定怎么做。

    如果凯雷等人没耐心了离开了怎么办？

    这招欲擒故纵还能继续下去吗？

    叶继红连忙去把笔记本拿出来，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记录着如何应对各种情况的办法，大老板是手把手教他如何和外国人谈判，他逐字逐句地记了下来，烂笔头总是比好记性要好的。

    仔细看了一遍，叶继红若有所思。

    首先，西门子和阿尔斯通都不会放弃华夏市场，退一万步说，即便这次他们失败了，以后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找机会进入华夏市场的。

    这个观点叶继红是赞同的。

    铁道部早在八十年代就做过一个构想式的规划，既向日本学习建设高速铁路，用高速铁路把全国的主要城市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高速铁路网，总里程估计会超过5万公里。

    5万公里的高速铁路啊！

    当前全世界的高速铁路里程加起来也没有5000公里长。

    高铁技术最厉害的德国西门子，德国的高铁里程刚刚突破1000公里，法国要多一些，也不过1500多公里。

    这么大的华夏，5万公里里程的巨大市场，要使用的动车组超过3000组，德国西门子、法国阿尔斯通、日本川崎重工、加拿大庞巴迪敞开肚子吃也吃不下，就是一个看谁有机会先下手吃谁能先敞开肚子吃的竞争游戏。

    因此，叶继红丝毫不怀疑华夏未来将会是高铁里程最长的国家，而且其他国家的高铁里程加起来也不及华夏的零头，那么大的国土，每年有那么多人通过铁路运输迁徙，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基于这个大的原则，姚远的判断是，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华夏高铁机车制造公司，南车公司的表态尤其重要，只要咱们这边咬定青山不放松，西门子和阿尔斯通很有可能就松口了。

    那么，如果这两家公司真的坚持到底不松口呢？

    姚远的办法也很简单——把他们踢出去，列入不合作名单，首先从南车公司做起。

    他的杀手锏是把铁道部拉上，用国家部委法规和行业规定等正式办法把被踢出局的公司永久拒之门外。

    叶继红听到这个杀手锏之后，就跟吃了伟哥一样，顿时觉得自己战无不胜了，这个杀手锏简直是核武器。

    当然，前提是铁道部愿意这么做，关于这一点，姚远告诉叶继红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上层的事情自然有上层的人去办。

    如此一来叶继红就吃了定心丸了。

    南车公司在第一轮谈判的时候就明确表示，此次决定的合作伙伴将会是南车公司唯一的合作伙伴，其他公司会永久性出局。

    但是南车公司毕竟只是企业，这种话的威胁力实在不算什么，因此川崎重工在重压之下还是宣布退出了谈判，在面上是正式出局了。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由铁道部形成文件发出来，那威慑力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就是行业准入的门槛——你想进入华夏市场，那么必须要证明你此前已经和华夏公司在合作做这个事情了。

    说白了，你现在不愿意合作，那么以后就别想再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