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她怎么可能会认识?
一方面得保证神智之明,不受此怨怒干扰吞噬,一方面还得应付这霸蛮凶狠之厉杀,晏诗就几尽全力,那么这若有若无的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心念斗转不及分明,又有三道剑意交织如网兜头罩来,唯独剩下底部一处缺口。
若按往日她定当机立断,倒伏如木叶。然望着那处显而易见的空缺,晏诗却陡然生出一个判断,只觉那缺口才是真正的杀机。只待她叩首伏低,那其中一剑便会绕转杀来。
不对!
是三剑皆可杀来!
是故她迟迟犹豫不决。可其余实在又是避无可避。
但是她又怎知剑意后续变化,就像她使过似的。
电光火石,无隙再等,她闷哼一声,双手握剑,朝身前剑网直直刺去,就像一只直冲蛛网怀抱的飞蛾!
如果三剑按常理向中绞杀,辟水绝对抵挡不住,重伤在所难免,甚至还可能需要一点运气。
晏诗却莫名认为,这三剑就是会分开,向下方汇聚。可真当人剑如线突击时,晏诗仍提心吊胆,闭上了眼睛。
“轰!”
原先所立的地面现在出现了一个深坑。
晏诗的衣衫尽数湿透。
她赌对了!
刚抬手擦掉鼻尖下的汗,一道剑意阴险的出现在手臂下方,直扑腰腹。
晏诗没动。
她硬生生止住想要转身避开的冲动,如果意料不差,这剑意瞄准的其实是她转身避开之处。
果然!
剑意绕身而过,罡风割出一处衣服破口。
心中的猜测越发明显,欣喜之中的晏诗再依次实验。她终于笃定——这就是无名功法呀!
先前她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乃是因为从来无人同她对练过,她平生第一次应对这套伴随了自己十六年的武功绝学。
况且这套武功的气势,也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惊鸿绝艳不假,停云酣畅亦真,然经罗家寨一役,她已有深刻体会,无名功法杀敌最强,无出其右!
如今得见这功法真正威力,更是大为折服惊叹,倘若无名功法修炼到这般境界,天底下哪里去不得。直接杀上凌霄殿,取了薛家老祖和狗皇帝的项上人头,只怕也不无可能。
一念至此,血液沸腾,心潮汹涌,一时难抑,晏诗长啸一声,不待剑意再起,挥剑朝洞穴更深处去掠去。
不过转瞬,晏诗就为自己的鼠目寸光而大感后悔,但后悔也不过一念,只因她已没有余力思想,此处的剑意看似同之前的无所差别,但她却屡屡猜误判而险象环生。
“到这应该已经尽了,怎会还如此刚猛?”
“不是向左吗?怎么向前?”
“那这同另一道不是相撞了吗?”
若非她剑意临体时察觉不对,仓促变招,腹部险些被那剑意洞穿。
兴奋的火种还未燃尽,冷汗便再度流了下来。
“这不是无名功法?”
晏诗眯缝着被汗水淹得火辣的眼睛,勉力循着口诀一一拆解,然而依旧被迫一退再退。几乎又要听到外面野兽活动的窸窣声响。身上的伤口比先前只多不少,有几处更是深可见骨。
她却越发疑惑了,这难道,是与无名功法相似的另一套剑诀?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么?
这明明就和无名功法中的剑招一模一样,可变化却更加匪夷所思。
晏诗一边应付着此处稀薄的剑招,一边不断思忖其中的玄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与穴内剑意拆解越久,她就越发笃定,这着实就是无名功法。只不过,在原先三十六中变化之外,又出现了新的变招和连接,这是脑海中的剑招里所没有的。
这人竟然自行改动无名功法?
这也太……
晏诗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觉得此人大胆至极,放肆至极。简直不要命了。
可尽管如此,这些变招却是实实在在能为后人所用,比如,自己。
一时间也不知该称此人是疯子,还是天才。
只觉得此处哪里幽暗逼仄,腥膻难抑,分明比外面更加鸟语花香,美好了千倍万倍。这哪里是什么险境,这乃是神赐的洞天福地啊!
哪怕这剑意根本没打算留人性命,她浑身是伤,也哪怕这不过十余丈方的洞穴,她都走不到头。
晏诗念及此处,兴奋得心都炸裂似的疼痛起来。
心中也越发敬佩位前辈高人,赐下如此宝库,让她碰到,今后可得供个香案,时时供奉才行。
只是不知这剑气乃是何人所留,如此惊才绝艳,江湖上想来应该流传着他的传说。却又为何如此愤恨难平,尽数付与这出神入化的剑招。
不知不觉中,手中的剑好似千钧重,就连站立,也觉得困难。她才发觉,野兽们安静下来,沉睡多时。
外面天光,早已大亮。
为避免被那些阴险的畜生乘人之危,她拼尽最后一口气,秤砣似的坠入湖中,脑中尽是那些繁复无匹、变化多端的剑招,凌厉的在眼前飞晃。
如此,她白日酣睡,夜间去体悟剑意,略有所得便出来同凶兽操练磨合,好似有名师教导,又有练习标靶,为早日逃离此处,与父母团圆又多了一重大大的助力。晏诗兀自发奋不懈,不知岁月。
疯汉来看过她几次。
前几次有些惊讶,来得密了一些。见她依旧活着,开始在上面为她拍掌叫好,除此之外,他啥也不干。也没再见过有人被扔下来。
原以为不消几日,她便能习完这剑招变幻,来到高人所处的洞穴深处。谁曾想,这短短不足百丈方的斗室,她竟然走了三年。
死在辟水剑下的猛兽尸体堆叠如山,辟水剑意轻灵之中,多了一丝肃杀,娇小的身量长高些许,如今裹着兽皮,裸露着四肢的晏诗,正如愿以偿的站在了剑穴尽头。
一具白骨有些散落,上方的石壁上,被用剑削平,刻有小字。
笔锋娟秀柔腻,一看便是女子所书。然其中一笔一划,皆蕴含着深深的恨意,同这残留了不知多少年的剑意如出一辙。
如若不然,晏诗还不敢确信强横如斯的剑法,竟然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她伸手抚上那刻痕,指腹间触感圆滑,可见不知过了多少年。
“我无悔!”
首先三个大字,时隔经年,笔锋凌厉,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生于殷实,自诩端方。惟愿觅得良人,安稳此生。岂料所遇非人,百般蒙骗。昨日喜乐,原乃镜春。身家两得,未尝见珍。外养奸情,内露拳凶,交妻献媚,杖杀至亲。呜呼!天地不容,人神共愤!幸而神功得成,诛戮豺牲,剖心裂腹,扒骨抽筋,煎肝烹肺,贼眼毒舌,尽葬犬口。狐朋豺党,无一得脱。”
“此生无悔,然有恨!”
“吾何错?命何宕!”
“所遇非人,乃天不怜我,所托非人,乃人不爱我!天既不怜,人既不爱,吾何怜之,吾何爱之?”
“创此功法,扶弱除恶。然天下人愚,不知我苦。男者皆恶,女者皆昧,甘为蝼蚁,匍匐吮唾。贱根深种,可笑至极。”
“命不久矣,特留此法一篇,以待后人。”
落款“夜光绝笔”。
晏诗心弦巨震。
据凤鸣楼中藏书中所传夜光,百年前一个女魔头,用残忍手段杀死丈夫,并以被官府通缉之身连杀十一人,包括贩夫走卒乃至官绅进士,皆是其丈夫有关之人。此时传到京城,刑部派出多少人马也尽皆折损。
人人都说她武功之强,武林中前所未有。谁不眼红,皆想得习。只可惜不久之后她就销声匿迹,再无消息,此功法也就此失传。夜光其人,宛如一道流星,灿烂而迅疾的划过武林的历史长河。不想自己有缘,竟然在此得见。
视线再往左,“天怒”二字映入眼帘,铁画银钩,入石三分,凶戾之气,喷薄欲出!
“拦川式”。
“悬海式”。
“陷渊式”。
“平岳式”。
“碎星式”。
“剪月式”。
“堕日式”。
“吞舟式”。
“焚野式”。
“裂空式”。
“眠风式”。
“灭生式”。
恰好对应无名功法,真气运行,筋脉走向无一错漏。
无名原来有名,名为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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