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做梦老子会输?”
抓到锤的瞬间,我脑袋里冒出这句。
虽然我活过的年岁不长,没法跟动辄成千上万岁的神仙,甚至古老传说里的怪兽相提并论,但单论做梦经验,老子也很丰富好吗?
毕竟从小就一个人住,方圆五里荒无人烟那种,所以恐惧、不敢睡根本就是常客——要不然我养那么多动物?咳,当然了,养它们主要还是陪伴,是朋友和家人。
我的意思是,小时候经常睡不着,睡着后又经常做梦,好的坏的都有,说上刀山下油锅略有夸张,但上山下海是的确存在的。也不知道我一个山里村姑,哪来那么勇的梦?
可事实就是,多离奇的梦我都做过:打架、打人、打妖怪,全都不在话下。
何况现在只是打铁,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
我记得看过的那些铁匠,多是在呼呼鼓风的风箱旁,光着膀子,一锤一锤地往下抡,叮铃当啷、热火朝天的。所以我立刻幻想出一架风箱,和一锅烧得发红、发蓝、还发白的炉子和铁来。风箱呼呼的,我满脑门子汗,当然不能光膀子,只好撸起两边袖子,露出仙人蔡风华两条漂亮的白胳膊,双手抱锤,向着那些旋转着飞来的火刀抡去——
“当!”
火光四射中,一直从虎口口麻到肩膀头子,还一跳一跳,要掉似的。
肚子里气也立刻用完,满脑子发白冒金星,只好大张着嘴重新吸气——可恨蔡风华心脏不够大,不能一口吸掉全天下的气。结果想起是做梦,于是更用力吸气。然后不知是我的梦发挥作用,还是蔡风华的仙体给力,总之黑云狂卷,都给我吸进肺里!
“爽啊!”
我大喊一声,再次抡起铁锤挥出——
“当!”
“当当!”
魇的火刀虽然密密麻麻,但我的铁锤同样抡得风生水起。而且不止风生水起,还很爽呢。因为现实里我决然没有这么大的力气,有这么大的力气,我早一拳砸碎一个山头!
把丁野鹤砸得脑干涂地!
把叶闲云一锤抡到太阳上去!
把蔡风华一把从虚空神游里拽回!
真爽啊!我越抡越爽,渐觉这小小铁锤用得不称手,太小,也太轻。于是用力挥出,听它叮叮当当撞飞一片火刀!瞪睛望去,一路火花,宛如闪电劈开乌云,可比烟花带劲多了!
“铁锤!”我大喊。
“大铁锤!”我又喊。
蔡风华的清冷音色都给我喊出热火来了,太他妈激动了。更激动地是,黑云里,两柄大锤疾驰而来,我伸手接住,掂了掂,够分量!于是不再闭眼睛,一路劈一路向前,整个人鞭子一样甩出去!
“去你妈的魇!”我边劈边吼,“就给你看看,什么是神!”
不夸张地说,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热血、最激情澎湃的梦!因为此刻所发生的,是以我小小凡人村姑之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的!再一百八十辈子,一百八十个沈朝朝,活一百八十遍都不可能!
但此刻不仅能,还是同蔡风华一起!
第一次,我不再觉得她是神像,我感觉和她心意融合,大杀四方!
最最关键,我不只是在做梦,我还在打魇!
我和蔡风华联手,在打那个妄图左右我们梦境的家伙!
“神的力量,你根本一无所知!”
我用上全身力气吼出,在变了形的蔡风华的音色里,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她。对于她选中我,让我承担那个至今听来都觉得是胡扯的大业,我第一次不排斥,反而很欣慰。
倘若拯救世界也是同现在抡锤打魇一样快乐的事,我不拒绝。
“你听到吗,蔡风华?”我喊道,相信她能听到,“我沈朝朝,不拒绝!”
可是魇也不是乖乖挨打的家伙,他最擅长的就是左右人们的梦境,不管凡人的,还是神仙的,都被他操纵在手里玩弄——形式类似如杜水月操纵天幕,但恶毒远超过他。
他不再用丁野鹤的形象,而变成蔡风华的!
如果做梦是第一次,现在就是我第二次见到蔡风华。虽然两次都不是真的她,但却一次真实过一次。魇幻化出来的蔡风华,绝逼就是我想象中的女仙人蔡风华——
风华绝代,高高在上,但是目光清冷,比画里的女神仙更多十二分威仪。
宛如魏松风笛声唤起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带,只有叶闲云才渲染出的光晕叠加在她周围,比她闭着眼睛躺在那时更具攻击性,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她变得很大,居高临下地睥睨我。
但好像又并没在看我——像我这样的凡人,原本就是入不了她法眼的。
我在那种神光的威逼下不自觉下跪,铁锤轰然掉落,幻灭在黑云中,或是穿过它们一路向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尊严和内心也在一路向下,自惭形秽地抬不起头来。
“沈朝朝……”蔡风华说。
声音像从高台上传来,带着一大片光芒压下来。
我的后脑嗡嗡地响,只觉是正被治服的妖怪。
也许下一秒,我就要现原形。
我心里这样想,明知道那是魇变的蔡风华,却无法拒绝这种想法。它像随春天的风播撒来的种子,而我则是一片柔软的新土,不能说不,不能拒绝。我能做的,只是敞开胸怀接纳它,看着它在那里生根发芽,看着那片光春风化雨,不断催眠自己:我配不上她。
我不是被女神蔡风华选中,她只是随机摔倒在我家门前。
她没有选过我,任何人都没有选过我。我不过是深山老林里一个独自生活的村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仅唯有的几只动物也正离开,比如老咪,比如旺财,因为我不配。
我不配得到任何生命的陪伴、信任,更不可能被委以重任,承担拯救世界的大任。
“因为我不配。”魇变成的蔡风华强迫我这么对自己说。
我的头根本抬不起来,背上如压着千斤巨石,整个人像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
“可你……”
我努力说我自己的话,像顶着十级大风前进那样艰难。
“毕竟……”
我知道她不是蔡风华,她只是魇,她正夺走我的梦。而我,不允许!
“不是……”
我感觉正被摁进云里,也许土里——我分不清,总之整个人都被压迫,不断向下,无穷无尽……
我想每一个英雄都要经历这样的磨难,正如人害怕就可能会做噩梦。
但我从小一个人生活,记忆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帮忙,那么多做噩梦的夜晚,我不是也挺过来了吗?她只是魇,是噩梦,是被我打败过无数次的家伙而已。
“不是我!”
我终于吼出来,像霞光终于冲破乌云。
随后颤抖着从云头上起来,挺直膝盖,握紧拳头,直视漂亮但只是魇变的躯壳、还不如丁野鹤的石像有灵魂的蔡风华,高声吼道:“我沈朝朝,配得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