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瞬间变成乌鸦无数,扑棱棱四散而飞!
我站在云海之上,沐浴在万丈霞光中,逼视着魇——如今我才是蔡风华,而他只是丑陋没有人形、只能躲在斗篷里自怨自艾的怪物,在一片凌乱羽毛中落魄佝偻!
“你会后悔的。”他说,语气宛如不甘心的老狗。
“沈朝朝从不后悔。”我说。
又补充:“我敢打赌蔡风华也是!”
他气呼呼收敛斗篷,化身乌鸦消失在群鸦中。
“让我鸦兄叨死你。”我得意地诅咒他。
之后提起蔡风华裙摆,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结果发现天已经亮了。
更亮的是,云海之下,上万口子出云山人都凌空而立,围观我。大年初一头一天,等着拜年吗这架势?可就算拜年也没必要追到山巅来吧?何况衣服还没换,挺尴尬的。
“那个……”
我刚打败魇,得意又尴尬,还不能太表现出来,被迫保持蔡风华的宗师威仪,端着架子装腔作势:“那啥,出来得急没带红包,要磕头赶紧磕,红包回头让大师尊补……”
“沈朝朝!”叶闲云一改平常温柔。
我一愣:啥情况?当着这么多人呢,不装了?
小七急得很,拽着杜水月的胳膊,嘀嘀咕咕,又指我——蔡风华的脸。我顿时想到,忙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一手血,原来刚才梦里被魇的火刀割到脸,竟带到现实!
那么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到了?
难怪那种表情,万人围观……
可是等等,刚才我打败魇了啊,就算喊着沈朝朝的名字打败,毕竟打败了啊。年兽是自己稀里糊涂,神仙冢狡猾逼我定下契约,实打实算,魇是我打败的第一个怪物,他们不满什么?
就因为我说破沈朝朝身份?
还是在蔡风华脸上留下到血口子?
受伤治不就行了?丁野鹤还给她额心剌了条天眼呢,怎么不敢找他算账?一万人围堵我一个凡人村姑算什么本事?以多欺少还是以大欺小,姑奶奶吃他这套?
我可是刚刚打败了魇呢!
我不服,且不爽,怨道:“干嘛?你们没看好师父,还不许我出手干架了?虽然让她吃了点小亏,但到底把魇打败了啊。知不知道魇本来要干嘛,做春……”
嘴被封上了,咕扭咕扭说不出话来。
准是叶闲云捣的鬼。
他不吩咐别人,从袖中摸出画笔,对着我聊聊两笔,我,连带蔡风华就被抹掉了,变成了白色画纸上一堆更白的涂抹痕迹——当然背景不是真的白纸,而是翻涌云海和金色霞光。
有趣的是,虽然像被隐形斗篷盖住,但我却并未陷身黑处,他们能看到的我也能看到;可是他们看不到的我的视角,只有我能看得到,所以我知道他们脸上有多错愕,嘀嘀咕咕。
叶闲云脸色铁青,终于不再镇定。
说实话,我真不觉得事情有多大。
他们这些人,委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让我假装蔡风华,根本就是用纸包火,早晚露馅。既是早晚的事,有什么好着急?堂堂出云山仙人,修仙几千年,还没我一个凡人村姑想得开,真是失败,修仙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哦吼,对不起猪头,误伤了。
我沉浸在初次大捷的快乐中,根本不怕他们。
何况昨晚上,是他们口口声声,要我拯救世界,难到天一亮就不拯救了?做梦呢?
那不如喊魇回来饱餐一顿,免得浪费。
我悠哉游哉,躺倒在叶闲云的修改笔画里。
蔡风华一点威仪也没有。
他们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好闷着脸带回。
于是出云山颠上万人乌泱泱按落云头,回归演武场。
我还想:不是成仙才能上升门吗?竟然为了我破例,这叶闲云真是,把师父的规矩当放屁了。
我被送回蔡风华的院子——他们到底舍不得自己师父受折磨,且因为蔡风华仙体受损,用了不知道什么法术,把我囚禁在她体内,以生人之气供养修复。
我是个学渣,其中理论委实不懂。以我的理解,按修仙之人的说法,凡人之气不是浊、脏、被鄙视,仙人气息才是清、净、被推崇?为什么要用我浊气供养她清气,这不反了吗?
何况还不让我吃饭。
这他妈才是真折磨。
哪个人不吃饭?狗还吃屎呢。
一顿两顿还行,到第三顿我实在忍不住了,哭着对监看的沈仙珠说:“我饿……”
沈仙珠对我没好脸,落井下石:“你活该。”
可到底哀求的是她师父蔡风华,话音未落就见她把脸转开,闭上眼睛,收敛恶毒语气,说:“忍忍。”
我继续哭:“我能忍,蔡风华怎么忍?她是伤员、病人呐。”
沈仙珠闭着眼睛说:“师父是仙体,食清风、饮仙露,你所谓饿只是幻觉,别吵。”
哪有这样的?我饿得要死,她竟然要我别吵,酷刑折磨啊简直!
“不行啊,”我继续说,给她听蔡风华肚里我的馋虫咕叽咕叽,“你听,叫得太响了,馋虫在吃你师父肚子里肉。你师父再是仙体也是血肉之躯吧,不怕馋虫吃吗?”
她皱眉,可再次狠心道:“那是幻觉。”
我信她个鬼!
想走——脚根本踏不出屋门,门外太阳近在咫尺,却连手指头都晒不到。
“师兄们正在商量对策,那之前,你哪也不能去。”她道。
“商量什么对策?”
“弟子们都知道你假扮师父,这事不解决有损师父名誉。”
“怎么会?”我说,“就说师父她老人家在教小徒弟降魔除妖不行吗?”
我拍马屁:“我这么菜,大家都知道,可是给师父手把手一指点,竟然打败魇那么狡猾的妖怪,不正体现师父的英明厉害?这是加分项,怎么会有损师父名誉?”
她怒而睁眼,可是看到蔡风华的脸不得已再次扭头,无奈道:“问题在于春梦那句!”
“哦。”我恍然大悟。
蔡风华是仙女,是出云派开宗立派的宗主,修仙成千上万我也不知道多少年。好不容易熬到又一次千年大劫,马上面临成神难关,神游盾匿已经让人说不出口,更连逐丁野鹤出师门的真相也瞒着,此时此刻,倘若公布春梦这种秘密……
委实有损声誉。
而且前功尽弃。
“可是,”我说,“是人都会做那种梦吧?尤其她还有喜欢的人。对凡人而言,爱情可不是什么不能提的坏事,那是人性、是本能嘛,有什么理解不了的,不丢人……”
“师父岂是凡人?”沈仙珠恶狠狠撂下这句。
我一愣,又听她教训:“修仙修的就是杜绝凡人的七情六欲,绝小情才能生大爱,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懂,而且不同意:“又不妨碍……”
“住嘴!”她粗暴地阻拦我,我又不能说话了。
只不过这次她堵住的是我沈朝朝魂魄的嘴,而非蔡风华的仙体——可见她比叶闲云更尊敬蔡风华。
可是,我还是饿啊,肚里馋虫咕叽咕叽,根本不是幻觉,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