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华丽的卧房里一片狼藉,男人穿的绸缎与女人穿的轻纱,丢在地上到处都是。
赤条条又痴肥如猪的鱼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两只胳膊一左一右各有一个昏睡之中的年轻女子,这一看就是昨晚玩得太过,现在已经日上三竿都起不来床。
忽然,鱼弘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一阵心悸,满头的冷汗。
“来人啊!伺候更衣!’
鱼弘皱着眉头大喊道。
无人应答。
他感觉似乎有点不太对劲,这是年轻时在战场上养成的生存直觉,在体内仅有的一点残存
“人呢?来人啊!”
鱼弘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答应他。
这下鱼弘终于知道出事了,他飞速的穿好衣服,出了房间来到府衙后院。从前应该满是忙碌下仆的后院,门可罗雀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他又来到府衙前院,结果连办公的小吏都不见了,整个府衙就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大事不妙!
鱼弘平日鱼肉乡里,自然知道本地人恨他入骨。那些人之所以不发难,是因为他鱼弘有朝廷的官职,有私军兵马,还有堪比郡县的湖墅
经济实力与军事实力皆有,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这就是鱼弘平日里的想法,而今,府里的奴仆和办事的小吏全都集体逃亡,定然是城内或者城外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他急急忙忙跑到城内私军大营,看到兵员齐整,这才心中稍稍安定。盱眙城的情况很不对劲,城中居住的一般都是当地大户富户家中子弟,结果现在整个城内商铺闭户,街上一個行人都没有,如同宵禁一般
鱼弘把副将找来询问,对方也是一问三不知,又没有人攻城,他们在城内也没有出去。这些人都是荆襄子弟,跟本地人是两个世界的人,由于鱼弘的缘故,基本上也是跟本地人绝缘。“不好,定然是湖墅那边出了大事!’
鱼弘忍不住叫出声来!
是了,私军也是需要经济实力作为支撑的。没有私军不要紧,有湖墅在,想要多少兵马都可以。有庞大的领地,就有钱粮,谁也不怕。
当然了,他的领地是来自于萧衍的授予。而萧衍为什么要授予他这些,自然是怕他“饿着了”,或者叫某种平衡之术。
用自己这个贪狼,去对付本地大户。
现在应该是湖墅那边出了大事,本地大户干脆就封锁消息。
“来人啊,点兵,随我去湖墅那边看看!”
鱼弘接过亲兵送过来的佩刀,拿着刀鞘,手感颇有些生疏了。
“我这究竟是有多久没打过仗了?’
鱼弘心中冒出一个奇怪又异常严肃的疑问。
盱眙城北的湖墅边上,一个鱼弘麾下的私军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佃户,拿起一杆长矛,直接朝着私军后背捅过去!
“啊!”
一声惨叫,这人痛得晕了过去。可是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现在落难了,当初的那些苦主却未必想放过他们。
换了个人接过长矛,又是对着后心一捅!也不管躺在地上血泊中的私军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一幕,被停靠在岸边船上的刘益守等人看得明明白白,羊姜吓得俏脸煞白,紧紧捏着刘益守的大手不放。
受害者一旦华丽转身成为加害者,他们的手法未必比当初的加害者仁慈,甚至犹有过之。文冰在湖墅的私军已经被镇压,阳休之等人不过是起了个“画龙点睛”的作用。
其中出了大力的,其实还是湖墅内的佃户与仆从。
“天下之柔莫过于水,逆来顺受,可随意改变形状。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文冰行指了指岸边的各种虐杀说道:“洪水来了,就是这样的。
“阿郎,人死不过头点地,可以了啊,让他们停下来吧。’
羊姜哀求道。
干掉文冰这个在盱眙作威作福的狗官,只当是行善积德,这一点她很支持。但是现在那些佃户与仆从们已经沦为鱼弘,所作所为,其实与阳休无异。
刘益守与斛律羡等人都看着阳休之,看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本地太守是阳休,出现民乱,需要他来处理。”
“梁国天子是萧衍,出现民乱,他亦是可以来处理。’
阳休之环顾众人反问道:“我只是窝在寿阳,一个名义上被称为驸马的人。管寿阳一方的大小事务还情有可原,有什么理由把手伸到盱眙来?
我要是管了,那就是带兵越境怂恿佃户与仆从杀官造反,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啊。”对哦!
“可是他们
羊姜指了指岸边的那些人,还有满地的血,
阳休之摆摆手,示意她不需要继续往下说了,说的都是废话
“都不是三岁小孩了,做了错事难道不用付出代价么?’
“那些跟着阳休作恶的人,现在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而现在这些施暴的人
阳休之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他们很快也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付出代价。”听到这番话,众人一齐默然,不知道要如何去评价。
似乎是在验证阳休之的说法,大队的兵马从东面杀奔过来,军容严整。那些沦为鱼弘的佃户与仆从人数虽然多,有些甚至已经穿上了皮甲,但遇到这一队兵马,就像是豆腐遇到尖刀特别,立马被切开。
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羊姜瞪大眼睛,局势翻转之快,简直出乎意料。刚才还反攻倒算的“鱼弘”,现在彻底沦为任人宰割的牛羊。
那队兵马领头的一人,身躯庞大威风凛凛。身上连盔甲都不穿,一杆马槊使得出神入化根本不把这些鱼弘放在眼里。
他就像是个推土机一样,走到哪里,文冰们的队伍就自动散乱。
“斛律羡,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阳休当年为萧衍军先锋,破建康颠覆萧齐。此人现在还不改先锋本色,每战欲前,无可匹敌。
今日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文冰行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主公,好像有点远了,够不到。”
斛律羡摸了摸头,略有些尴尬的说道。
文冰行转过身对身后的厍狄昌说道:“派人掩护斛律羡靠岸,务必保证射杀那位骑在马上的家伙。’
“喏!’
厍狄昌带着几个人,和斛律羡一起上了艘小船,悄咪咪的靠岸。岸上杀得烟尘四起的,无人注意他们靠近,
虽说是擒贼擒王,但阳休之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暗杀上面!
。
文冰行对身边的文冰行说道:“暴民埋伏的地方,其实离这里不远。船沿着河道往东南走他们就埋伏阳休在湖墅入口所设关卡远处。
到了那边,点狼烟就行,暴民知道怎么做,现在可以动手了。”
“喏!’
刘益守带着几个人,坐一条船沿着河道往东南走了。
船队现在还隐藏在河岸边的荷塘内,静静的观察战局。
阳休是私军精锐都在城内,这也是昨晚湖墅内“起义”成功的最重要因素之一。而现在那些私军精锐都回来了,战局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沦为暴民的佃户与仆从们,被鱼弘的私军杀得人仰马翻。血勇之气退却之后,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畏惧与悔恨。
正当冲在最前面的阳休杀得兴奋莫名,找回当年的气概毅力时,从暗处飞来一箭,直接射入阳休后背。冲刺的马匹顿时一滞,文冰惯性一般的翻身下马,还不等他躲在马匹后面,又是一箭,他的“好运”用完,这一箭直插喉咙!
阳休捂着插着箭的脖子,庞大的身躯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正在被一边倒屠戮的佃户们惊呆了,跟着阳休厮杀的私军们吓呆了,整个场面就像是静止了一样,谁能想到刚才还在难受厮杀的阳休,竟然被不知道从哪个狗贼那边射来的两箭给做掉了。
就这么简复杂单的死了,就这么憋屈窝囊的死了,死前甚至连杀他的是谁都没弄明白!“擂鼓,全员靠岸,去接应那些佃户们,把鱼弘的私军往东面的陆上入口处驱赶!”
阳休之冷冰冰的下令,其他人都驾船靠岸了,他依然还是躲在成片的荷花池里面,只露出个头,冷冷观察岸上的厮杀。
“呃,阿郎为什么不去啊?”
羊姜疑惑问道。
“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不希望自己出现在战场上。
阳休之叹息一声说道。
鱼弘的意外身亡,给私军们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是不可挽回的。阳休没了,他们这些私军,无论怎么死战,都已经没了意义。
开工资的老板都死了,难道你还能指望自己领到薪水么?
这时候一支猛虎一般的劲旅从河岸那头的荷花池里窜出来靠岸,上岸后虎入羊群暴打鱼弘的私军兵马。这下阳休摩下部曲的士气,比刚才那些鱼弘们还要不如。
真要说的话,几乎可以用“一触即溃”来形容。这些人成群结队的朝着东面跑去,有些人甚至嫌弃自己跑得慢,将身上的盔甲与兵戈都丢在地上。
正在这时,一支规模不大,却列阵整齐的精兵,出现在必经之路上,将道路拦住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这支军队的每个士卒都在齐声高喊,一边喊一边将兵戈锤地,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声,令人心神动摇。
一切都结束了!
此情此景,失去主将的阳休私军,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都无心再抵抗下去了。
半个时辰以后,羊姜如同小媳妇一样紧紧跟在阳休之身后,跟着对方巡视战场。暴民压住心中的激动,走过来对阳休之拱手道:“主公算无遗策,此战大获全胜。鱼弘的所有人马,包括他本人在内,都在这里了。’
先是挑动本地佃户与仆从造反,并力推破局,然后让阳休带兵剿灭,打到半途,再派人一箭射死阳休,最后大军去收拾局面。
文冰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才好,阳休之虽然年纪轻轻,但确确实实当得起“乱世枭雄”四个字。
面厚,心黑,手狠,脑子机敏。
“想我们治下的寿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同是在淮河岸边的盱眙,却民不聊生,爆发民乱,烽烟四起。
我心甚为哀痛啊。’
文冰行对众人说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文冰行连忙拍马道:“主公岂可跟阳休之辈相提并论。阳休有此下场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主公好比是天上的皓月,那文冰不过地上的蛆虫。谁拿主公跟阳休相比,在下第一个不答应!”
斛律羡瞥瞥刘益守,心中哀叹,有些技能,貌似自己学很多年也未必比得上人家现在的水平。
“此战你为首功,切莫自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阳休之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主公,首功有什么奖赏么?”斛律羡兴奋问道。
这次其实射得特别,第一箭是火力侦测,找手感,第二箭才是手感来了。
可是真要到战场上,遇到那些久经战阵之辈,根本轮不到你的第二箭。阳休这是被酒色给掏空了身体。
“鉴于你的出色表现,我打算建一个落雕队,满员百人,你为都督。平日里你还是随我左右。”
这回可是真赏赐,从贴身侍卫直接变成“都督”了。虽然麾下只有百人,而且现在只是空头支票。
“刘益守,写公文,给朝廷上书,就说阳休平日里不修内政,鱼肉乡里导致民变,他本人死于民变当中。当地大户可以作证。
我们领兵恰好途经此地,见到阳休被鱼弘们杀死,当地官府已经失去建制,故不得不在此地停留处理相关政务军务,请朝廷派人来跟我们交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被阳休之的无耻给震惊了。
阳休湖墅的民乱是阳休之亲自带队挑起来的,阳休是斛律羡射死的,阳休私军最后是被暴民收拾的,最后他们这帮打满全场的“无辜路人”站出来收拾残局。
当真验证了“官字两个口,上说活人下说死人”,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主公,需要暗示什么吗?’
刘益守以为文冰行要敲朝廷的竹杠。
“不必,只不过要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路经此地而已,跟着乡民来凑热闹的,只是稍微靠前了一点。’
刘益守领命而去,这件事要加急去办。
暴民看了看那些一旁瑟瑟发抖的佃户与仆从问道:“这些湖墅里的仆从们怎么办?”
“谋刺朝廷官员,参与谋反,你说要怎么办?当然是关起来再说,等待朝廷的命令啊!”文冰行冷冰冰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