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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遍遍回响
    1996年初秋,文物局,修复室。

    苏筱晚清楚地记得当自己和小雯一起从修复室里的储藏间走出来时,沈魏风长身而立,在一半的光影中站在那里。

    那时她认为他已经等了她很久。

    就在两年前,她在美国的学术交流会上已经远远地见到了沈魏风,那年他刚博士毕业,神采奕奕。

    两年过去,他没变,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沉稳和成熟。

    她的一颗心在那一刻仿佛要跳了出来,欢乐地像一只出了笼的小鸟。

    她想他来就是为了带她走的,从没怀疑过。

    她只为他递上了一只方凳,然后坐在他对面,眼神热烈地看着他,她看到他眼底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想这就是她今生今世想要在一起的人。

    之后,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他最后还是带着她一起离开了a市,她跟随着他,上了火车,奔赴冯村,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像是要嫁人了,她马上要与她爱的人共赴一段艰苦而甜蜜的旅途。

    动荡缓慢的绿皮车与所有旅客都是一场漫长的折磨,只有她没有一丝的不耐和痛苦,精神上的充盈让她忘记了所有的现实生活中的苦痛,她总是忍不住看着沈魏风,&nbp;&nbp;连入了夜也会借着车厢里一点点昏暗的壁灯,面朝沈魏风躺着,&nbp;&nbp;看着他闭眼沉睡,&nbp;&nbp;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甜蜜。

    爱,&nbp;&nbp;就这么来了。

    “这些你那时知道吗?”苏筱晚一双噙着泪的眼睛看向窗外树枝的黑影。

    沈魏风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一到冯村,&nbp;&nbp;你自己的事情一点都顾不上,除了开会布置工作就是忙着给我收拾房间,整理床铺,&nbp;&nbp;找书桌,挂窗帘,甚至还去村里找人来清理了院子里的厕所,&nbp;&nbp;然后花了半天时间修好了院子大门上的锁,捡净了院子里飘落的树叶和零碎的垃圾,还说要种一小片花,&nbp;&nbp;说工作再忙,&nbp;&nbp;女孩子总是离不开花的……”苏筱晚说着已经控制不住自己,&nbp;&nbp;泪水潸然而下。

    “小晚,我……”沈魏风眉间全是痛悔,&nbp;&nbp;苏筱晚在说着他们最甜也是最痛的过往,他心里已经不是动容那么简单。

    “我记得那天,&nbp;&nbp;厨房做了次红烧肉,&nbp;&nbp;那香味儿竟然从3号院飘到了1号院来,&nbp;&nbp;小雯欢天喜地地跑去打饭,结果去晚了扑了个空,只打到了些土豆和肉汤,&nbp;&nbp;回来郁闷得不得了,&nbp;&nbp;可我俩还没开始吃饭,你来了,&nbp;&nbp;把整整两人份的红烧肉放在桌上,&nbp;&nbp;那顿饭是你来冯村后陪我吃的第一顿饭,&nbp;&nbp;我那时想,这个人是爱我的吧?他是这样想着我,&nbp;&nbp;护着我!怎么会对我绝情?”

    沈魏风已经无法安然地坐在苏筱晚的床边,&nbp;&nbp;他起身坐到她身旁,扶着她的肩,&nbp;&nbp;看着她,&nbp;&nbp;几度要开口,几度话又哽在了喉间。

    谷慔</pan>  “之后呢?之后,&nbp;&nbp;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现如今,我需要的是一篇可以海外发表的论文来救命吗?我,我想要的是一碗奈何桥上的忘情汤,让这些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苏筱晚抽泣起来,纤薄的双肩抖动得厉害,沈魏风无言以对,他想把她拥入怀里抚慰,可苏筱晚用力推开他,攥起拳头一下下打在他的胸口上,边打边哭。

    苏筱晚体弱力微,打得每一下都轻微地像一片落叶,沈魏风自然是不会躲的,任凭她或急或缓,或轻或重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也许,此时就算苏筱晚手里握的是一把刀,他也会坦然接受。

    可命运就是这样,它安排好,它走过,它不回头。

    这晚之后,沈魏风在苏筱晚面前便绝少提到太多关于出版和论文发表的问题,他只是暗自准备着,忙碌着,努力着,除了伏案工作和出现场,他甚至开始跟着队里的厨子学着做点简单的饭食,&nbp;&nbp;几乎每天都在换着花样给苏筱晚做些营养的东西。

    午间,小雯坐在床边,一边给苏筱晚削着苹果一边感叹道:“天哪,沈队竟然卷着袖子下厨房,&nbp;&nbp;还在蒸蛋羹,&nbp;&nbp;我当时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苏筱晚在这声惊叹之前一直以为这些餐食都是蒋宇在厨房忙前忙后调停周旋的结果,可没想到其实竟然是沈魏风在如此操心,她心里面一时间五味杂陈,没说出话来。

    窗下临时充作书桌的小床头柜上,一半书稿放在那里,小雯出去洗碗筷了,苏筱晚便忍不住下床来到窗前。

    她缓缓坐了下来,就在沈魏风每晚看书写稿的床头柜前,他的手稿,他的钢笔,那遒劲的字体,流畅的行文,无一不在散发着他的气息,述说着他的优秀和努力。

    这一沓子的书稿摞得整齐,苏筱晚拿开钢笔,翻看了几页内容,看得入神正准备继续往下翻,却在两页书稿之间发现了一封空白的信封。

    她犹豫了一下,看到信封是半新的,敞着口,里面有一小叠东西,大约是一封不短的来信,信封上印着某部委的抬头和地址,她觉得这些有点眼熟,却一时间没能完全想起来历,于是抽出了信纸,展开读了起来。

    沈魏风的父亲沈家忱的文笔在中国建国后比较早的那批大学生中算不得最好的,但行文还是流畅的,苏筱晚读来有点像她父亲苏长风的中文文笔,不过,沈家忱的书写的流畅里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滞涩感,感情什么的都很隐忍,统统压在文字底下,轻易读不出来。

    可尽管这文字沉重,苏筱晚到底是凭着她出色的阅读和理解力,看出了其中的愤怒、斥责和悲伤,读透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无奈,那字字指责,字字滴泪之感简直让人如见沈家忱其面。

    一颗刚刚有点被温热的心瞬间凉了下来,那遒劲文字中的痛斥不仅力透纸背,也刺痛了苏筱晚的心,她在心伤中慢慢折起信纸,放回信封,原封不动地还夹回到原来的书页之间。

    她就那样坐在窗前,望向窗外,也看到那对落在树枝上黑羽白尾的雀鸟,相互依偎。

    再往远处看去,是医院外面那条镇上唯一像样的大路,路上鲜有汽车开过,稀少的行人和几株茂密的桦树构成了一副稳定的三角构图。

    苏筱晚看到了自己那天走向的路口,那个丁字路的尽头,想到了将近垂直的山崖,然后沈魏风那句:你至少要好好活着!答应我!

    在脑中一遍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