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我的弟弟。”
封清歌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宫殿。
殿内气氛压抑,白发带着灰败之感的皇帝端坐在主位,浑浊多日的眼眸,带着难得的清明。
只是其中,无一丝温情。
“父皇,儿臣回来了。”
封清歌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
“朕派人出去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前的事情,怎么如今才回来?”
“此次科考有百余人作弊,儿臣处理此事故而晚了一些。”
封于禁转动着手上的白玉菩提子,声音极稳,一点不像是儿子还在中毒之中的人。
“有你出面,想必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儿臣无能,恐怕未揪出所有的作弊者。”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皇帝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但眼神如此之冷,却是封清歌第一次见。
若是换作旁人,肯定会吓得腿软吧。
封清歌不知为何突然想笑,唇角勾了勾道:“父皇,儿臣有一问题。”
“鸾儿说便是。”
“若我是儿子,且非母后所出,您会如何对我?”
从她进殿起,便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皇帝,第一次皱起了眉。
“假想而已。”
封清歌上前,在皇帝深沉目光下,像是以往那样帮他按揉肩膀上的穴位。
“儿臣,恐怕活不过六岁吧。”
转动的珠串一顿。
偌大殿宇之中,只有皇帝长长的叹息声。
封清歌安静站在皇帝身后,等了许久未曾等到皇帝的回答,便道:“父皇若是无其他吩咐,儿臣便去后殿看看小五。”
“小五有你皇叔盯着,不会出事。”
封清歌沉默一瞬,道:“父皇何必如此。”
都说母子连心,父女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小五那孩子,恐怕命格不适合宫中。此事之后,朕会将他过继给五弟。”
封清歌垂眸盯着父皇衣物上的暗绣龙纹。
“五皇叔和小五都是醉心兵法之人,能合得来。”
命格之说都拿出来了,她如何能反对。
接下来又是长久沉默。
“鸾儿可觉得父皇狠心?”
父皇略显疲惫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懊悔之感,这句话的答案,不需要她告知。
“儿臣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得到了偏宠她的,能站在哪个立场指摘?
封于禁摇了摇头,一双饱含威严的龙目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愧疚。
“若那日你未曾拦下老五……”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罢了,朕虽偏心,却也冷心。没有心思去让顽石开窍。此次就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你最后一次保驾护航。”
涩意从眼眶开始弥漫,封清歌立即仰起头,快速眨动眼睛将凝聚出的水雾打散。
“父皇不要总是说丧气话,文武百官还等着您主持大局。”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手下肌肉似乎被抽离了所有力气,父皇似乎整个人都衰老了几分。
卸力斜靠在椅背上,语速慢了不少。
“鸾儿应该看得出来,父皇留他在京城的用意。”
封清歌刚准备点头,便察觉到皇帝无法看见。
“大致有猜测。”
“老五他有野心,但并不算无法控制,若是用得好,会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宝刀。”
封清歌轻轻应了一声。
“他不喜欢被人算计,虽然碍于皇室情面不会张扬,但心里对算计他之人必然是深恶痛绝。”
封于禁盯着手上转动的珠串,声音莫名带着几分笑。
“老七闲云野鹤惯了,风雅之事他精通,其他连个半吊子都不算。如今封地内百姓和乐,都是我拨给他的那些行政官在操心,帮不上你的忙。”
封清歌皱了皱眉,道:“七皇叔心中也存着天下。”
若不然也不会被某个狗东西污蔑和她勾结。
“这是自然,封家子嗣没几个会因内斗而损害家国利益的。”
封于禁不知想到谁,眼神暗了许多。
“那几个小的,你比我了解。能用便用,不能用随便打发了就是。”
“父皇……”
“你也别怪父皇狠心。”封于禁不给封清歌说话的机会,苦笑道,“这么多年,我执着两件事,如今一个天人永隔,另一个暗流涌动。”
“是我太过高估自己的能力。”
感觉到手下微微颤抖的身躯,封清歌一时语塞。
她还未出生之时,前朝便风云已定。
贵极一时的宠妃和其身后家族,因心存妄念落入泥土之中。
那时所剩皇子不多。
父皇身为长子,又是皇后养子,理应站在那个位置上。
太后母族又全族远离政治中心,没有外戚干政的可能,皇祖也无话可说。
能从争夺最厉害的几位皇子之中脱颖而出,虽少不了朝堂党争势力争斗的缘故,但她父皇的能力也毋庸置疑。
更何况在位这么多年,封国从未出过大灾大难。
身为皇帝,如此还不算合格吗?
封清歌未曾说话,但封于禁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自顾自道。
“身为君王不该有所偏好,朕未曾做到。”
“身为丈夫我连妻子都无法保护好。”
“身为父亲……”
封于禁长久叹息。
“那孩子今日如此,我也难辞其咎。”
前两者,封清歌无法置喙,但最后一句,她有发言权。
“在他一岁多的时候,母后为儿臣绣了一个像儿臣的小娃娃。”
听到皇后,封于禁眼神近乎本能柔和。
“父皇记得,你当时可是对那个娃娃爱不释手,可是后来不见了。”
她小时有不少喜欢的东西不见了踪迹。
之前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好东西太多,偶尔丢三落四,可这次回来让人暗中调查封清玉寝殿的时候,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在他手上。”
封清歌能够感觉到父皇身体有一瞬僵直。
“那娃娃被人拆掉四肢,将里面的棉花换成了稻草,还贴着写有儿臣的生辰八字符纸。”
“一岁多的孩子,不可能。”
宫中孩子即便再如何早熟,也不会如此。
“这么多年过去,娃娃的布料早就开始发黄变旧,但符纸上面的字迹很新,想来是最近才贴上去。”
看着封于禁难以置信的摇头,封清歌淡然补充。
“拆掉缝线的地方也和裸露在外的布料有新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