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新城北城天街的天桥上。
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铺开了饰品地摊,组装的简易衣架上挂满了女人的衣裙。
初看这摊位并不起眼,无非是些常见货。
只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衣服,里面仅穿了一套吊带黑色紧身形体衣,长度到大腿,布料极其有弹性,紧紧包裹着女人曲线玲珑的身体。
她从衣架上取下一套衣裙,向路人介绍衣服的材质性价比,同时穿上身,并挑选地摊上的饰品搭配好,来回娉婷走了几步,简单的衣裙立即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行人们纷纷驻足观看这免费的时装秀。
她告诉人们,自己可以一套一套试衣服搭配饰品给大家看。
这样人们可以直观地感觉衣物样式和质量,并且可以看到自己饰品搭配的无限可能性。
由于她长相美丽身材气质好,穿什么都好看,又善于搭配,推销方式又很特别,一时间生意爆好。
她就是换了一副妆容,变了脸的陈陈。
如此生意爆好一个月后,她脸上终于有了久违的笑意,惊讶于曾经不屑的职业,居然收入如此可观,轻轻松松纯利润就过万。
家人她也不瞒着了,并准备在摆摊事业上更进一步,打算加上自己的化妆术,就在自己摊边加个化妆档,广告语都想好了:美女速成。
抑郁药她也停了,她发现忙碌比什么药都管用,完全没时间伤春悲秋,自怨自艾。
这天,天桥上照例是人来人往,她的摊位外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真心买的有,看热闹的有。
突然一阵呵斥声响起,“都散了!走开!”
人群开始散开,几个穿城管制服的男人冲进来叫:“把东西收起,跟我们走一趟!”
陈陈心脏一缩,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
她据理力争:“你们干什么!这里大家都可以摆摊设点,你们凭什么针对我一个?”
“还就是你一个了,你的摊位聚集人太多,影响了天桥行人通行。别啰嗦,快点收东西,不然我们要帮忙了!”
领头那个胖男人冲陈陈嚷,黑土一般的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陈陈不是个能撒泼打滚的横人,尽管委屈,也觉得胳膊不和大腿抗。
她噙着眼泪默默收拾了货物,问他们这里不许摆,还有哪里可以。
人家甩一句“哪里都不许!”
她磨蹭地收完货物,为首城管忍不住骂骂咧咧,说就是她让领导被点名批评了,说什么辖内管理不善,市民有愤懑情绪。
陈陈不知道他们要把她带去哪里,会干什么,坚决不上车。
她眼泪汪汪地抱着大大的编织口袋,蹲在地上死死不撒手。
几个城管生拉活扯半天没能让她就范,又碍于男女有别不敢太过分,急得破口大骂,又不能动手打人,怕被围观群众录了相,只好恨恨地威胁:“好!你以后别想在这城里摆摊,我们再看到你第二次,这事就大了!”
城管走得也气势汹汹。
陈陈也无胆量重新开摊,颓丧地坐在地上,心肝脾肺肾都在绞疼。
不许再摆摊,以后怎么办?
老天是想逼死她吗?
她失魂落魄回家,一句话也不想说,躺倒床上就是一天一宿。
饭点陈春花问,她就说感冒了。
第二天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又大街小巷去找工作,无论多低端的工作她都愿意做,然而老板看了她身份证都拒绝了她,还她身份证时连眼神都是厌恶的。
她噙了满眼的泪回家,翻出了久不用的专业化妆箱,想到商场外的屋檐下给人做形象设计,找不到工作只能自力更生。
一点胃口也没有的她,强迫自己吃了早饭,给自己精心设计了一副妆容,以保证城管无法认识她。
她的家当只有一张凳子和化妆箱。
到了目的地,她选了个角落放好凳子,先招呼进商场的女人们,说第一个客人可以免费化妆设计发型,并声明经过她的手,无论多平凡的女人都能立即成为美女。
女人大都好奇,爱占便宜,听陈陈说得这么有信心,而且第一个还免费,很快就有了愿意当小白鼠的人。
也有了想看效果以决定光顾与否的人,当然也不乏看热闹的人。
陈陈心里有了隐隐的紧张,巴不得那些看热闹稀奇的人走开,但自己又不能开口撵人。
第一个小白鼠是个年届不惑的枯瘦女人,本人有些憔悴,脸上黄褐斑不少,穿着也无甚特色。
越是这样的人来试妆,看热闹和打算光顾的人越发激动。
她们都想看看这样糟糕的模子,如何在陈陈手里立即成为美女。
无论是看稀奇还是看笑话,都是件比较有趣的事情,因此,很多打算进商场的人慢慢簇拥在外面。
第一个小白鼠成功在人们眼前蜕变成了美女,人群惊呼一片。
第二个、第三个…….踊跃地报了名,100元,即时变美女,并免费指点衣服饰品搭配,这个时候人们都觉得这个价格很值得。
一连几天,生意越来越好,连不逛商场,只逛附近购物中心的女人们也来找陈陈化妆,这就是口碑的作用。
这天。
陈陈照常开张,还不待给人上手,商场的保安就来了两个人,说是他们商场几个化妆品柜**名给领导反应陈陈抢生意。
陈陈一头雾水,跟保安解释:“大哥,你也看见我就一凳子,给人化妆形象设计,我根本没有卖产品,如何能抢生意?”
保安斥退围观的人,道:“这个我也不懂,我只是按照吩咐行事,你走吧。”
陈陈道:“大哥,我给人化妆,让客人信心满满的进商场购物,事实促进了你们销量啊。”
保安乙:“快走,快走,再不走我掀你化妆箱了!”
陈陈央求;“大哥大哥,别动手,我收我收,我去见见你们领导,这明明是双赢的事。”
说完,陈陈背起化妆箱往商场里走,那俩保安拦住她。
陈陈说商场谁都能进,继续往前走。
甲保安大怒,一把揪住陈陈的化妆箱一拉一拽一甩,箱子飞出去砸在地上,化妆品和工具散了一地,地上瞬间被五颜六色占据。
那是陈陈6年美妆师的见证,也是唯一的专业美妆工具和产品,是她赖以求生的救命稻草!
陈陈回头看着地下,眼眶瞬间红了,心的一角仿佛被割掉一块肉,疼得一抽一抽的,愤怒如火从心腔燃烧窜上了大脑。
她一把向保安推去,边哭边叫边打,一时间出名什么的网暴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她心里翻滚的全是委屈和痛苦。
都要活不下去了,还要什么脸。
那两个男人拉住了她的手就制不住她的腿,控住了腿又挡不住她的手,一时左支右绌怒骂连连,加上围观群众指责男人欺负女人,这两人没少遭陈陈的拳脚。
打累了,哭累了,陈陈只得了点赔偿金了事。
她木然的往外走,连凳子和化妆箱也不要了,像一个行走的木偶。
突然一声炸雷,天上乌云滚滚,闪电“哧”的一下撕开云层,下暴雨了。
街上的人纷纷奔走躲避,只有陈陈不为所动,大雨冲刷了她的妆容,露出了那张睡眠不足苍青的脸。
她大大地睁着眼睛,也不怕雨水进眼睛,眼里淌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水,湿漉漉的头发散了一缕贴在脸颊上,说不出的苍凉。
她一直走,一直走,行走在雨幕里。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一点一滴在脑里闪现。温柔的骆乘风,无耻的骆乘风;可亲的张丽娜,可鄙的张丽娜;活着的陈富贵,死了的陈富贵;可怕的张经理,可怖的城管;无情的公司和落井下石的同事;站在道德制高点正义的人群…….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好像都在逼着她走向一条路。
死路。
世界噪杂且安静,只有哗哗的雨声,间或有汽车飞驰而过,喷射的水向她扑来,浇了她一头一脸。
她不闪不躲,继续前走,心灵和身体都麻木了。
不知不觉她居然走到了长江边上,看着泛起土黄色的江水,不由得微皱了眉。
真脏,江水让人有点反胃,这世界也让人恶心。
陈陈歪头想,真累啊,从来没有这样累过,真想好好睡一觉,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妈妈要怎么办?妹妹要怎么办?
这念头让她的身体恢复了点知觉,但随之恢复的还有痛觉,心里绞疼得厉害。自己“没用”“无能”“可怜”的念头又在脑里窜了出来,盘桓不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对着淘淘江水长叫,叫得快背过气,叫得紧闭双目佝偻了腰,叫得泪水淘淘滚滚不绝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