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碧君和陶清婉的对话,很不巧被陶清歌那个心智还不太全的小女孩,无意中透露给陶夭夭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莫邪悄悄对她说了她娘和王璧君的恩怨,并坦言:怀疑她落水是人为。
陶夭夭回忆到这里有点烦躁,双眉不由得紧蹙。
她不易察觉地嘘了口气,转头撩开帘子看外边的街道,喊道:“玉雕,转头,去成衣舫。”
她回头冲玉郎勉强一笑,道:“哥哥,侯府里我没有女儿装,妙香楼里也没有,去尚书府我还得规规矩矩的,我男人的样子去约见皎月小姐实在不妥。”
玉郎说“也是”。狐疑的眼光在她脸上。
她明显回忆到什么不开心的事,难受的小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问:“八殿下经常去你的桃源?”
桃源是陶夭夭在侯府的小院。
玉郎稍大一点再未踏足,这二殿下如何就这般不识礼数。
关键还欺负一个女孩子,硬生生让人家认了师父,这不是没有关系硬攀关系。
以前他倒也知道,这辰王赵玉瑾与夭夭的大哥走得颇近。
听莫邪的意思这殿下一直倾心她家小姐,但夭夭对他并无半分意思。
而他大约是知道夭夭出事失了记忆,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靠近。
最主要还有皎月那么好个媒介。
陶夭夭懒洋洋地斜靠在软垫上,与玉郎坐得咫尺之遥,眼光自然落在他脸上,回道:“是啊,师父经常过来教我东西。”
玉郎已经习惯她毫不矫揉坦荡的的目光,认定了那就是看亲哥的眼神,因而也落落大方回看,道:“师父?他能教你什么!”
语气之不善,可以理解成:这个废物他会什么?!
“主要是我不会的太多。再说那阵子被莫邪追着打,惨兮兮的,师父就教我功夫和射箭对付莫邪了。当然也教些别的。”
陶夭夭偏了偏头,似回忆都教了些什么,道:“蹴鞠、捶丸、酒令、斗鸡、投壶等等。本来说了还要教骑马的,结果我不就离家出走了。”
陶夭夭说得轻描淡写,满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玉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些我也可以教你。而且他也就那样……以后不必跟他学了。他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陶夭夭听出点弦外之音,那就是“我玉郎比他强”。
她不由得闷声笑眯了眼睛,这哥哥还有这种孩子气,真好玩。
不过对于他后半句她有不同的意见,但想了想还是不提出反对,道:“哥哥,现在你哪有机会教我啊。而且我可笨,半天都学不会一点东西,教我的人可能会折寿,你想想我那字吧。”
提到字,玉郎忍不住笑了,陶夭夭只觉得一道光把车厢都照亮了。
心想,长得如此俊美的人就应该多笑,这样看的人心情愉悦,定能延年益寿。
于是她拍马屁道:“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你自己健康不说,也让看着的人添夀。”
这马屁拍得是诚意极了,配上她那人畜无害的笑脸,连声音都淌着蜜糖。
玉郎忍不住又笑了,这夭夭总是能令他开心。
他还是好心提醒她:“你也大了,应该和赵玉瑾避着些,你不怕他哪天给你爹提亲?”
玉郎是想到陶夭夭立志不嫁,拿这点来说服她离辰王远点。
不知道怎么,想到赵玉瑾一天往夭夭跟前凑,特别又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他心里就老大不舒服。甚至是极其忐忑。
他用脚趾都能想象,陶相一准乐意有这么个女婿。
陶夭夭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完全不以为意。
她道:“避什么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可是重礼数的。他都是我师父了,他还好意思去提亲?”
“那他要真去呢?”
”去了也白去,没有人可以强迫我。老爹也不能。再说我也不吃老爹的大米了,我管他老人家乐不乐意。”
这回答令玉郎心里十分舒坦。
他踌躇了下淡淡道:“你对赵玉瑾没有好感吗?嫁了他你可就是王妃。”
“切,王妃有什么稀罕,嫁什么嫁,我就当他师父而已,哥哥别瞎操心。”
她不能否认师父待她是极好的,但那铁定是沾了原主的光,带着这个清醒的认知,陶夭夭确实从未对赵玉瑾有过别的心思。
“那你要嫁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陶夭夭还真没想过,自从渣男骆乘风之后,她就对婚姻毫不指望了。
她想,哪个男人又不健康正常呢?
按照骆乘风坦白那样,但凡有个女人主动靠近,他们都会欣然接受。
而天下皆是这样正常健康男士……
陶夭夭老实回答:“哥哥,我没想过。”
“那要是遇见你说的那颗可以共担风雷寒潮霹雳的大树呢?”
玉郎都忍不住想抽自己,怎就问这样的话题,而且还是问这样一个把他当亲哥的妹妹。
但是他忍不住,真心想知道夭夭会喜欢怎样的人。
陶夭夭闻言,眼神暗了下去,心底没来由的一阵酸楚。
她把手肘撑在双膝,把头埋了下去,声音弱了下去:“哥哥,没有那颗树。就算有,我也不配。我做不了近旁那颗树,我只是颗柔弱的草。我肯定不会是菟丝子,不是凌霄花,但我是废物…….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我只有不拖累人的自觉。”
这样的话让她自己想流泪。她又想起了在现代最后的日子,凄惶无助痛彻心扉的抑郁焦虑。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那就是挣钱。
更多的钱。
多到让亲人平安,多到守护自己的尊严。
爱不爱的真不重要。
玉郎没想到随便一问,能让陶夭夭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人如此难受,立即噤声,担心地看着她,后悔起自己的唐突。
他惊诧于陶夭夭把自己看得如此之轻,何许这与她溺水失忆又失去相府庇佑有关,现在她又一个人飘荡在外边……
他的心不由一疼,柔声道:“夭夭,抱歉,我不问了,是哥哥不好。还有…….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陶夭夭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玉郎一眼,勉强糊起一个笑意。
她揉了揉眉心,道:“嗯,不谈这个话题,说这个我就心烦。说说你吧,哥哥想娶怎样的?
玉郎没料道皮球被抛回自己身上,敷衍道:“我也不知道,没想过。”
陶夭夭一听这话,就有点想教育他两句了。
没大没小。就像他爹老陶评价她一样,板着脸道:“我说哥哥,你是不是对自己很不负责任,你都快成亲了,居然不知道自己想娶怎样的,那不是随便乱选妻子吗,等成亲了又后悔,对不起你自己,更对不起别人。”
说到这里她还来劲了,一想到今儿个全因他连累了自己,害得自己都不知道待会要如何面对昔日好友,不满道:“就说你现在要办的事,多对不起人,还把我拖我下了水。但凡你早确定自己心中所想,跟老夫人说得清楚明白点,她也不至于胡乱去提亲。”
玉郎被教育得讪讪的,欲言又止,沉默半晌,道:“是我的错。”
陶夭夭肉眼可见那道光暗淡下去。他垂眼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俊美无俦的侧脸带着委屈。
她不忍继续数落了,立即转了话题,道:“哥哥,今天你看我跳舞了,那个舞,你看得惯吗?有没有觉得伤风化?”
玉郎确实觉得那舞有些撩人,心底不愿意让那样的夭夭被别人看见,所以回答起来颇费踌躇。
陶夭夭一见他迟疑,心里有数了,淡然一笑,道:“好了,哥哥不必说了。我去前边买套衣服,洗把脸,然后去尚书府。”
马车到了成衣舫,她收拾起自己有些落寞的神色,长呼一口气,挑帘子往外看了看,转脸又变成那个痞帅痞帅的年轻公子。
一推车门,她掀开帘子钻出去,回头道:“哥哥,你就呆这里,女衣店你不方便过去。”
玉郎回了声“好”。她便跳下了车,还不忘喊声“玉雕哥哥等等我”就扎进了路边的女装店。
约莫两盏茶的光景。
玉郎从帘子后看见店里款款走出一个轻盈的姑娘,左手提了个包袱,右肘挎了件白色毛领斗篷。
白衣粉裙,双肘扎着长长的粉色蝴蝶飘带,双髻上同样结着粉色飘带,长长的,飘舞到背上肩头。
玉郎觉得这脸似曾相识:白得发光的脸上眉睫漆黑,花瓣一样的唇上一抹淡淡的粉色。
他正犹豫判断间,她却对他微微万福,无声地喊了句:“哥哥”,然后笑意便在那张美轮美奂的脸上漾开了。
玉雕忍不住喊了声“夭夭小姐?”
陶夭夭便从他跟前飘上马车。
玉郎一拢帘子,她便灵巧地钻了进去。
作为陈陈来说,她历来是什么妆容就切换到什么状态。此时此刻,作为女装陶夭夭的她立马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因而显得温婉了不少。
见玉郎盯着她目不转睛,便作女儿家样子温柔问道:“哥哥,我穿女装你可还习惯?我以前是这样吗?”
玉郎道:”你穿什么都好看,男装女装都挺好。以前,也比较爱穿浅淡的颜色,但这种装扮没有过。”说完他便拿起那白斗篷往她身上裹,说“别冷着了”,陶夭夭顺从的把自己藏进那轻裘里。
“我也忘了曾经喜欢些什么,唉,我一点记不起过去,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全新的人,不是陶夭夭,不是任何别的人,我就只是我,这个我。”
“这个你,挺好,比原先好,真的。”
玉郎实话实说,完全没有言不由衷。
他喜欢现在的陶夭夭,原先的那个高贵才女,他真不曾有感觉。
陶夭夭闻言,脸上又藏不住欢喜了,那个招牌笑容浮现在脸上,人畜无害,软萌软萌的,看得玉郎心都要融化了。
果真是男相女相各有各的美好,男装痞帅邪魅,女装柔媚娇俏。
到得尚书府,陶夭夭穿戴好斗篷亲自上门,立即又是一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风范,人美嘴甜仪态万芳,只一会便把那皎月小姐带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皎月才看见原来还有个人,不免觉得刚才自己大呼小叫的有些失仪。
玉郎起身坐了外侧,招呼她两坐到主位。
皎月是认识玉郎的。上次他得胜还朝时还远远地迎接过,此时一见本尊,立马两颊绯红。
陶夭夭笑眯眯对皎月道:”这是我哥哥,玉郎。我现在住他家,好久不见你,接你过去玩玩。”
皎月嗔道:“你说你回来了也不说说,害我一天瞎担心。”
“回来?”陶夭夭诧异地问。
“你不是回老家省亲了吗?你府里人说的。”
“哦,回来一阵了,住在侯府呢,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你们认识一下,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嘛。”陶夭夭迅速把话题往玉郎身上引,指了指玉郎道。
玉郎对皎月颔首,礼貌地牵了牵嘴角道:“夭夭提到你总是赞不绝口。”
那皎月平素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见了玉郎却变成了个小猫咪,腼腆地笑,回应也久仰玉郎大名,称玉郎为英雄楷模,奉贤的脊梁。
陶夭夭想起这个“脊梁”前不久还在孩子气的看不顺赵玉瑾,不由得笑了。
她让玉郎先去前边陪陪玉雕,说她得赶紧把衣服换回来。
想到如今小院添了些老夫人身边的人,玉郎也觉得还是“玉夭”身份更为稳妥。
马车到相府后门时,车上下来的便是痞帅的年轻公子和容颜明艳的皎月小姐。
这家伙,这点时间她连妆容都改成了男人。
玉郎的眼睛在陶夭夭的脸上流连了好一阵。
他实在说不准自己更爱她哪副面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