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呼吸急促。
重新把培育皿拿回手上,细细摸索。
从盖子,到光滑的瓶身,又托举在掌心,测算重量。
整个人像被打了一棍,恍惚地坐着。
阿瑟兰疑惑地说,“虽然是试管,但这个很不符合规范,我们的试管塞口处有三层封口和刻度表,这个没有。”
“还有,这个材质,好奇怪,不像玻璃……”
她从唐柔手心将东西拿走,拖了拖,评价,“太沉了,不是玻璃,玻璃没有那么重。”
唐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寻到月的手,握住,妄图找回一点安全感。
“有点像水晶?”
阿瑟兰喃喃的声音传来,“可这么大的水晶,要多少钱啊?怎么会做成培育皿?”
嘀嘀咕咕良久,她转头,
“柔,你为什么不说话。”
唐柔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低声问,“幻想中的产物,能带到现实吗?”
阿瑟兰把材质未知的培育皿放回她手里,“当然不可能了,还没醒酒啊?”
对啊,幻想中的东西怎么可能被带进现实。
可是,梦中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的世界?
如果说萧宁那个符合逻辑的世界是某一段真实的过去,唐柔无意间回到过去引发连锁反应,甚至改变了现在,是可以说得通。
但是那个荒诞无人的诡异世界,绝对不可能是现实中存在的。
最起码不是人类见过的现实世界中会存在的东西。
那绝对,是一个被凭空创造出来的现实。
无穷无尽的火锅店,在水里游动的兔子,巨大的穿着银色制服的巨人。
被遗忘的梦境重新回到脑海里。
唐柔握着手里的培育皿,眼中出现了一道影子。
坐在车窗后,穿着雪白干净的校服,翻看着一本《尤利西斯》。
那是她在那个世界唯一可以看懂的文字。
是温楠,也是路西菲尔。
他被留在了一个诡异的世界里。
唐柔好像一个无意间窥见井外世界的青蛙,看到了更大的天地,却不相信那是真的。
人的梦境中总会出现自己见过的东西,在潜意识中稍加改编,处于放松状态下的大脑便会把它们编织成梦。
梦是没有逻辑的,却处处都充斥着曾经见过的东西,与现实的某些部分接轨。
唐柔终于知道了前半程梦境中,她去过的那个世界是哪里。
那是海兔子的梦,古怪而又绮丽的梦。
无穷无尽的火锅店,是唐柔曾经带海兔子去吃过的那一家,桌子上的椰子酥是她买给带海兔子的椰子酥。
梦境里的城市是罗刹海市,可海兔子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人类世界,所以那个世界的高楼大厦虽然有着和人类世界近似的外形,构造却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一座楼上全是门没有窗户。
城市中出现的文字也不是真实世界会出现的文字,而是一个个看起来像文字却毫无意义的线条。
广告画面上的人物是模糊的,因为海兔子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些人的面貌。
至于高楼大厦上突然出现的巨人倒影,那是巴别塔的研究员在他心里的映射。
丑陋的巨人形象。
困住他,让他无处可逃。
而唐柔手里的培育皿……
她闭上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勒得她无法呼吸。
这只培育皿,是曾经唐柔每一次打开舱盖时会倒进去的营养剂。
对于海兔子而言,这只小小的试管像一把开锁的钥匙,每次唐柔拿着培育皿过来,就会打开舱盖,让他出来透透气。
那个古怪又压抑的世界,是海兔子的世界。
……
海浪并不平静。
浪花汹涌地吞噬着海岸线,像是要把属于人类的土地资源一点一点吞噬掉。
距离教廷的白色建筑群一公里外的草丛中,停着几辆废弃的装甲车。
阿瑟兰抱着瘦小的男孩坐在后车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这才多长时间没见,这孩子又开始怕我了。”
唐柔正一圈一圈往眼睛上缠上黑色的布条,闻言皱眉,“你对他好一点,等离开这里,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让Z或者联合体照顾他。”
不说还好,一说小男孩又要哭。
“出、出不去的……”
阿瑟兰摸摸男孩的头,温声细语地说,“你放心,我们都是好人。”
说完指着唐柔说,“你看那个冤大头,你们都想把她骗回家里杀掉,但她还是愿意照顾你,傻不傻呀?”
唐柔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反而是小男孩小声说,“不是要杀掉。”
“那是干嘛?”
“献给神。”
阿瑟兰一怔,温声问,“你们的人不都想献祭给神,还穿婚纱……为什么还要用外乡人献祭?”
说着,想到了教堂里见过的,身着白纱,灌了烈酒和古柯叶的新娘们。
小男孩缩着脖子,小声呢喃,“那些是为神献上的新娘,不是祭品。”
新娘?
又是什么可怕的封建迷信?
唐柔摸了摸眼眶。
她再一次看不见了。
身为人类,强行使用不属于人类的力量,代价是身体的一部分衰亡。
唐柔已经感受到了。
她的眼睛在上一次回到过去后就坏掉了。
只不过很快在海兔子的帮助下恢复,双眼也在和月在海边一同醒来后好转。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不但眼睛坏掉了,身体也变得格外疲惫。
头部从太阳穴位置刺痛难耐,稍微动一动就会产生眩晕感。
可同时,她也在自我修复。
唐柔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回到罗刹海市,把海兔子找回来。
她想他,想把他从绝望诡谲的梦中带出来。
阿瑟兰和男孩的对话还在继续,小孩子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一直在这个城市生活,许多话听大人说过,虽然理解起来较为懵懂,但转述出来,还是能让人听懂的。
在小孩子天真稚嫩的话语中,唐柔和阿瑟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座城市每个月除了杀戮日,也就是所谓的自由日之外,还有一种习俗,便是向大海献祭。
他们深信海洋中有能左右一切的神,人类慕强是自古以来刻在DNA中的天性。
成为祭品,男人会被砍掉四肢,女人则是可以拥有完整的身体,作为祭品处理后投入大海。
但不同的是,男性一旦被选作祭品,绝无生还可能,而女性还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作为神的新娘,灌入烈酒和古柯叶,穿上洁白的婚纱,被抬入海中建立的神殿。
如果经过严苛的选拔,符合规定的,便能当作新娘献祭给神,而这些新娘中有一部分会被冲回海上活着回来。
只不过活着回来的人,数量少到几乎没有。
因为太过残忍和迷信,唐柔中觉得这种魔幻的祭祀行为应该发生在数百甚至上千年前,而非现代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文明时代。
然而,小男孩告诉她们,这种祭祀是从大概十年前开始的。
那么就是说,这种宗教献祭行为,果然是新宗教。
一个无比邪恶的全新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