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浮秋见人已到,适才稍显慌张的神色便又转变为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莫再废话!你既然来了,那便随我走吧。”
“要我走可以……”宋煊知晓今日这劫数是断无法躲过的了,但他此时仍在拖延着,原因有二。
其一便是要挫一挫周浮秋此人的锐气,他不是屈服于谁的威逼利诱之下,而是要凭着自己寻到出路。
其二便是因由穆小川与方暮舟传了音,而今日本也就是到了二人约定的日子,他和方暮舟明明刚刚迎来些进展,自己总不能在这关头再次不辞而别吧?
只是未料,宋煊言语至此时,却被自远处天边御剑飞驰而来的霜白身影吸引。
他师尊如何赶来地如此之快?
那一瞬宋煊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颗心被突然泛起的酸楚、担忧、歉疚与极度的欣喜充斥而满,甚至涨的发疼。
待离的更近些,几乎所有人都发觉了方暮舟的到来,人群中亦不断传出了些交谈之声。
“是玄设仙尊,宋师兄应当不会被带走了吧!”
“希望如此吧,毕竟我们的确什么都没做,清者自清。”
身后楚郢山的弟子的交谈皆类似此,宋煊听闻后便猛然失笑。
周浮秋此次来势汹汹,更是鼓动了修真界许多门派之人一同前来,虽多为小门派,在人数上确实是好大的气势,如此便是做足了准备,不将宋煊带走便誓不罢休。
因而,若楚郢山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证明宋煊的清白,就算是他师尊到此,也是难以敌过这些口若悬河之徒。
若当真使方暮舟落下个包庇穷凶极恶之辈、纵容弟子的名声,宋煊才当真是夜不能寐、悔恨终生了。
这般想着,那霜色身影便已然停落在自己面前。
不知是否刻意使然,方暮舟距离宋煊很近,二人之间几乎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阿煊,无需自责,错不在你,”方暮舟的声音很轻,却并非如宋煊预料的那般焦急无措,反倒只是平静至极、缓缓道来。
这声音落在宋煊耳中,便如安魂曲一般令宋煊瞬间安了些心,既是自己选择的路又何必愁眉不展呢?
宋煊自下至上将他师尊打量了个遍,目光也在片刻后与方暮舟对视,那双杏眼中除去些许的疲惫,好似并没有什么疯魔的征兆。
这令宋煊稍稍疑虑,明明传音之时,他自他师尊语气中听出了真实的慌乱与无措。
不知方暮舟赶来的这段时间内,究竟经历了如何激烈的心理斗争,才堪堪使得他不会在宋煊面前露出丝毫马脚。
“师尊,抱歉,”宋煊同样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言语。
而后却见方暮舟的眉无端皱起,竟莫名多了些愠怒之意,“我说了,不是你的错。”
宋煊看着方暮舟这幅模样,先是一怔而后竟笑出了声,话语说出口也是他向来擅长的认错,“师尊莫要生气了,我再不会这般了。”
“你们说够了没,”见方暮舟如此表现,穆小川也能,只是没想到这二人竟当真如此不分场合地叙起了旧,于其中遍野含了些抱怨,“我们可还在呢!”
听此,方暮舟如何宋煊不知,但回想起来,他们二人自适才方暮舟到来便站地极近,话语也是只有二人才能听到,举止似乎确实太过亲密了些。
宋煊正要后退些时,倒是方暮舟率先转过了身,只将后背留给宋煊。
这时,宋煊才恍惚发觉,他师尊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自己前方,以自己单薄的背脊作为壁垒,为宋煊支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正保护着他不受任何恶意侵扰。
“各位若是前来做客,在下自是乐意迎接,但若意为闹事,便莫怪在下不顾情谊了。”
无论周浮秋带领之人亦或是楚郢山众人,就连身处事件正中的宋煊皆是为曾预料到,始终温和、谦逊待人的玄设仙尊,如今开口虽淡然如常却无端带着骇人之极的狠戾与决然。
而周浮秋原本盛气凌人的气焰在那一瞬便弱了不少,脚步也随之后撤了一步。
“玄设仙尊,当真想要动手不成?”停顿许久,周浮秋方才勉强言语。
方暮舟眸中的血丝竟当真显出些杀伐之意,他冷冷开口,“未尝不可。”
宋煊心中登时一惊,他师尊今日若当真动了手,才是最坏的结果,先前无论包含宋煊在内的楚郢众人或是方暮舟自身所作出的一切努力,便皆是白费了。
宋煊悔恨于自己竟是至此才发觉出他师尊的反常。
方暮舟应是……痛苦至极恶的吧。
“呵,当真是疯了,”周浮秋或是不曾想自己被如此威胁、亦或是笃定了方暮舟碍于面子只是说说而已,登时便暴跳如雷,言辞也是更加肮脏,“玄设仙尊窝藏修真界的犯人还不够,如今竟当真是要与修真界为敌?道法何在!天理何在!”
方暮舟从不是易被激怒的性子,但如今却因由这话语,便再难压抑住心中的愤怒,只剩所剩无几的理智始终紧绷着,方才没有让他完全丧失理智,成为一个疯子。
不知为何,方暮舟只觉得周身的人与物愈发的模糊不清,又好似在逐渐远去,身体也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目光所及之处再无任何光亮。
若有可能,方暮舟当真想将宋煊捆起来,整日禁在茗雪居内,仿佛这般才算是完全归自己所有。
这想法一出,方暮舟霎时便突然慌了神。
他怎会产生如此背德的想法?他难道,当真是疯了?
“师尊,师尊,”随着宋煊的声音在自己耳侧响起,那尚且身处人世的感觉才重回到了方暮舟的意识之中。
“……嗯。”只这一个字便仿佛耗费了方暮舟许多力气。
宋煊不知何时站在了方暮舟的面前,阻挡着敌对方投来的许多意义不明的视线。
“师尊,我真的很怕,不要再不回应我了好不好,”宋煊一面笑着言语,一面双手拉过方暮舟的手,大力将紧攥着的手指扒开,在这个过程中,视线却从未移开过分毫。
知道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方暮舟稍垂眸看向脚边,方才发觉掉落的东西并非其他,而是自己丧失理智时无意召出的晚扼。
其上甚至还有尚未消退的霜色灵芒。
怪不得那些人面上如此惊恐。
原来适才,自己本以为片刻的失神,竟当真无意识动了杀人的念头吗?
方暮舟再度垂眸,被长长的眼睫所遮掩这着瞳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无助,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仿佛但凡与宋煊有些关联的事情,都可以牵动他的心绪。
“师尊,我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所以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请你相信我好吗?”宋煊捏着方暮舟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宋煊的语气很是温柔,但不知为何却又含着让方暮舟无法拒绝的力量。
方暮舟好像已能预料到宋煊下一步的动作,但却无能为力,“我说不可,你会答应吗?”
宋煊轻声笑笑,“我不能随时随地都靠着师尊的庇佑生存,此事因我而起,便应当为我所解。我从未使用过什么禁术,清者自清,他们自是不能屈打成招。”
这话,宋煊倒是说的稍大声了些,即是说于方暮舟听,亦是为了使身后那群人听到。
语毕后,宋煊便又靠近了些方暮舟,并重新换做轻声言语,“而师尊要做的呢,便是在家等着我回来。另外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好好睡觉,待我回来,定要看到师尊长些肉。”
方暮舟呼吸变得稍急促,但不得不承认,在听闻宋煊这些话语后,他着实是受到了些安抚。
“宋煊,我不允许你这般做。”方暮舟眼尾浮现出了些殷红之色,模活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惹人怜爱。
周围之人看着二人此番行径,不知为何却皆是无比的安静,只余因着目的达到而重新得意起来的周浮秋仍不断催促着。
宋煊回眸狠狠剜了他一眼,眸中是难抑的厌恶。
随后,于众人的注视之下,宋煊突然升起了结界,仅仅将他与方暮舟二人拢罩于其内。
这结界密不透风,甚至内外皆无法透过视线与声音。
在这狭小逼仄的环境中,宋煊愈发快速且闷重的心跳便显得无比清晰。
毕竟二人几日前才确定了彼此的心思,如今又要面对分离,每时每刻的相处皆显得无比珍贵。
“师尊,”宋煊这声轻唤带着些莫名的黏腻。
方暮舟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他并不似自己一般,总是顺应着秩序与规则而生,反倒更为喜爱做一些不计后果、不合时宜的事情。
但,这又何妨!
他重新审视宋煊,又何尝不是在重新审视自己,他最为喜爱的,不正是宋煊身上那股子肆意张扬的气性吗!
“师尊在这般看着我,我可无法保证不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宋煊挑着眉,唇角的笑意也很深,说这话时他的手已然顺着方暮舟手腕的肌肤,探入袖中。
“宋煊,莫要放肆,”方暮舟虽这般言说着,实则脑中的理智依然断了弦。
他明明预料到了宋煊会做什么,但就算到了那人欺身向前时,却丝毫没有后退与躲闪。
少年于此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只知横冲直撞地试探,他不愿方暮舟疼便强忍着没有啃咬,但总还是要品一品更深处的滋味的。
但此行的后果,便是方暮舟仿佛搁浅的鱼儿,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耗尽了气力。
他师尊毕竟清心已久,没有反抗于宋煊而言,便已是最好的回应方式。
二人皆贪恋着彼此的一切,许久方才不得已而分开。
“哥哥,再相见时,带上那梨花簪给我看吧!”宋煊将脑袋埋在方暮舟的肩脊,将伤感与痛楚皆独自吞下后方才缓缓开口。
方暮舟几乎瞬间便想起了那只被自己搁置许久的簪子。
那时,自己以为宋煊不会再回来,为避免徒增感伤才将那簪子藏了起来。
但如今,人不仅回到他身边,二人甚至已然互述情衷。
他是否应当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放下了呢?
“阿煊,你回来时倘若不是完好无恙,便不要想再进茗雪居的大门,自己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吧。”方暮舟自然知晓,如今自己再反抗些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了,便只能堵着气言语。
毕竟只有自己的什么受到威胁之时,他才会自宋煊的面上见到那般坚决的神色。
一年前如此,如今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