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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除了王三孩,在坐的所有人都替王会贤惋惜。

    王三孩以为副县长在编故事,便笑问:“假的吧,冷店村的人咋不知道这回事儿?”

    请吃饭那个领导赶紧说:“假不了,牛县长以前在冷店当书纪,当时他好像跟我说过这事,还替那王会贤惋惜得不行,这事儿我有印像。”

    牛副县长也铁铮铮的说道:“我在冷店当书纪,亲自接待的郭家设计院的人,这事还能有假。”

    王三孩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也吃不下了,脸色很惨绝,好一会儿才问:“是谁说他死了?”

    牛副县长稍加思索,便说:“当时的支书冷德金。哎,现在谁的支书,还是冷德金吗?”

    王三孩连点头的心情都没有了,可他还是强迫自己点了一下。

    牛副县长又说:“就是冷德金,当支书十几年了,看起来是个有能力的人,口碑不错。”

    王三孩的思维开始僵化,听觉失聪,他再也听不清眼前的人说什么了,视觉也失聪,无视着眼前的所有人——他已经无法和眼前的人同一个世界了,他又回到了没有跟冷战三叔的盖房班之前的那种状态,回到了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回到了被抛弃的世界。

    于他来说,能重回到郭家设计院,参与设计郭家的重要大型项目,那是一件至高无尚的荣幸,是他无数次做梦,都梦到事情。这么多年,他一直痴痴的盼呀,盼成了傻子,盼成了神经病,盼成了村民眼里的另类。直到冷战三叔请他跟着盖房班做设计,他才慢慢从盼望的世界里走了出来。

    他一直认为郭家将他给忘了,晚上仍然梦到在郭家设计院的光辉岁月,所以,每次梦醒,心里空落的像个黑洞,寒冷的风呼呼作响的从黑洞里穿过,一想到从此就这样老去,再不能回到从前的(国)家设计院,直到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能从事他为之痴迷的设计,他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可没想到,郭家没有忘记他,还专门派人来村里找他,听说他死了,还询问他的妻儿,还要解决他妻儿的工作和生活。

    一时,王三孩既感动,又绝望,感动的是郭家没有忘记他,绝望的是冷德金竟如此的败类,可他在冷店村偏偏就是口碑是极好的,村民都说他是个好支书。

    好的口碑只是件外衣,里面的身体竟如此地丑陋肮脏,身体里的灵魂竟如此的阴毒。

    王三孩如丢了魂,不会笑了,也不会说话了,他都不知饭局是如何结束的,也不知他是如何骑摩托车回到家的。

    自从那天从县城回来,拿他妻子的话说,他又犯病了,整夜整夜的失眠,白天也一个人坐着,一坐就是很长时间,也不和人说话。家里人便都说他不能歇,一歇就犯病,都盼着冬天快点过去,进入盖房旺季,好让他痊愈。

    王三孩如果是个脑子能转弯的人,在饭局上他可能会答应那领导的条件,离开冷战三叔的盖房班,离开冷店村,眼不见心不烦,全家搬到县城,换个环境,过更好的生活,可他偏偏脑子不转弯。

    其实,王三孩一开始也想去正府反映情况,可这件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冷德金也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也没有违法,只是人品有问题,估计(政)府也只是对他教育一番,冷德金也肯定会为他自己圆谎,他是支书,又口碑好,他说什么别人都信,自己反而被人骂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在冷店村的人眼里,在所有知道他王三孩的人眼里,他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是因为冷家兄弟,他本人在冷德金弟弟的盖房班做设计,他儿子在冷德金儿子的砖厂里当厂长。

    但几年前冷德金向郭家设计院的人撒谎说,王会贤已死了,冷店村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看到,没看到的东西,说皮嘴皮也没人相信。

    王三孩矛盾而绝望,冬闲的日子又没有事情可做,不能分散郁闷。

    也正是因为冬闲,王三孩再也走不出绝望了。他提前写好了遗书,将整个事件都写得明明白白,好让别人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他自杀了,他写的遗书,谁都会相信。冷德金虽没有直接杀死他,却间接杀死了他,他再是支书,出了人命,死者为大,他冷德金再为自己圆谎,也圆不活他王三孩了,也没人再相信他冷德金的圆谎了,只会说他缺德。

    他本来想去冷德金家里自杀,可冷德金家有三处宅院,都是高墙铁门,他晚上根本翻不进去。于是,便选择了大队部,大队部的门西边,正好有一棵书挨着墙。

    王三孩就这样死了,被人弄下来,送到他家里,他儿子从他的衣兜里发现了遗书,读了过之后,知道自己的伯为什么自杀了,当时,冷德金也没有离开他家,他儿子便将冷德金叫到一边,将那封遗书给他看。

    冷德金没看完遗书,早变色易容,直冒冷汗,双手哆嗦的连遗书都拿不住。

    “你是个杀人犯,是你杀死了我伯。”王守礼憎恶的说。

    冷德金这个大队支书,风光无限了十几年,被村民尊敬了十几年,平时走路的姿式,都极气势。可此刻,听了王守礼的话,屁儿也不敢放。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冷德金没有亲手杀死王三孩,王三孩却因为冷德金而死。

    王守礼又说:“若不是念在冷战的份上,我现在最想煽烂你的脸,然后敲锣打鼓让你游街示众,让整个冷店村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啥东西。”

    冷德金还是屁都不敢放。他心知肚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越解释越罪过,越圆谎越无耻。他更知道,王三孩的遗书在那放着,此刻他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王守礼的刺激。所以,他不说一句话,然后转身,匆忙离开了王三孩的家。

    他只怕走得慢了,别有用心的人会挑拨众人对他施暴。那样的话,他更狼狈不堪。

    冷德金一路快走回到家里,便将大门反锁,一个人坐在堂屋吸烟,一坐就是一天,一天水米未进,也不饿,也不渴,也不困,一直坐到天黑。

    西厢房南边的猪圈里,一天没吃食的几头猪饿得直叫唤,直跳高,差点翻出猪圈墙。

    冷德金啥心情都没有,他只想凭空消失,去一个一模一样的冷店村,但那个冷店村没有王三孩上吊的事情,最好连王三孩这个人都没有。

    或者时光倒流,重新回到那一天,他被乡(政)府叫过去,郭家设计院的人来寻找王三孩,他一听,赶紧带着国院设计院的人去到王三孩家里,然后王三孩便一步登天,全家风光无限的离开冷店村,他会组织个欢送会,并悄悄告诉王三孩,郭家设计院的人来冷店村找他,都不知道他的大名,找不到他,最后失望的离开,他听说后,赶紧赶到县城将郭家设计院的人追了回来。

    那样的话,王三孩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这个大恩人。

    但时光不能倒流,他也不会凭空消失。

    冷德金一个人坐在家里,戒了几年多的烟又抽上了,一天水米未进,却不饥饿,满脑子都是全村人唾弃他的画面,戳他脊梁的画面。

    天黑了,鸡饿得不入窝,猪饿得直翻墙,冷德金也(尿)急了,去了茅厕之后,见鸡飞猪跳,便端起簸箕把玉米倒进猪圈,又挖了一碗玉米撒给鸡,然后又坐在原来的地方继续抽烟。

    当民办老师的二儿子回来吃晚饭,在外边拍门,他去开了门,又坐回到堂屋,一个人吸烟发愣,二儿子想着娘和大哥去县城,肯定带好吃的回来,才特意从学校赶回家吃晚饭,见娘和大哥还没回来,厨房连个温气都没有,他这个伯又跟丢了魂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他便很失望的回学校去了。

    冷德金都不知道二儿子回来过,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抽烟,很机械的抽烟,灯也不开,坐在黑暗之中机械的抽烟,并希望永远都不要天亮,一直这样黑下去。

    现在,老婆和大儿子回来了,一回来老婆就说她娘俩在县城遇到的不顺,可那些不顺与他今天遭遇的不顺相比,那算得了什么,所以,他才冲老婆猛喝一声“活该”。

    如果老婆敢怼他,他有可能抬手就是一巴掌,但不是抽老婆,而是抽他自己,然后离家出走。

    见老婆赔着小心问他“咋啦”,他绝望的坏心情好像被温柔的抚摸了一下,就像没娘的孩子突然见到了亲娘,便委屈的说:“王三孩上吊了。”

    王三孩上吊了?怎么可能。以前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他还不上吊呢。现在家里富足了,吃不愁,穿不愁,钱花不完,虽不是冷店村的首富,也能排到前五富里,这日子过得赛神仙,他会寻死上吊?

    所以,王美兰难以置信的问:“为啥?这好日子才入路,为啥上吊?”

    于是,冷德金便将王三孩上吊的原因说给了妻子。